小荷初露(五)

晚年杨绛动情回忆:“在庙堂巷,父母姊妹兄弟在一起,生活非常悠闲、清静、丰富、温馨。庙堂巷的岁月,是我一生最回味无穷的日子。”

“安徐堂”后园建有“花厅”(其实是个方厅,苏州人称“花厅”),三面宽廊,靠里一间可充卧房,后面带厢房——这里是杨绛三姑母杨荫榆的住处。

1924年下半年,杨荫榆做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在国内革命浪潮中被打成“落水狗”。杨家新屋落成之际,杨荫榆因“女师大风潮 ”黯然回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寄居在兄长家。

杨荫榆早年婚姻不幸,曾奋起反抗,“她挣脱了封建制度的桎梏,就不屑做什么贤妻良母。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女人,对恋爱和结婚全不在念。她跳出家庭,就一心投身社会,指望有所作为。她留美回国,做了女师大的校长,大约也自信能有所作为。可是她多年在国外埋头苦读,没看见国内的革命潮流;她不能理解当前的时势,她也没看清自己所处的地位。”——“女师大风潮”时,校长杨荫榆禁止学生参加政治活动,后迫于压力辞职。她冲破封建包办婚姻的束缚后,就踏上了个人奋斗的道路,历经留学艰难,又遭遇事业的失败。

事实如此,却不知这该归于人格悲剧,还是一种文化悲剧、一个民族的悲剧?

听章太炎谈掌故

1926年,杨绛在振华上高中(费孝通当时是杨绛的同班同学)。暑假,振华女中教务长王佩诤先生办了一个“平旦学社”,每星期邀请名人讲学。一次请到章太炎先生来谈掌故,会场在苏州青年会大礼堂,小荷初露的杨绛被安排一个人坐到章太炎边上做笔录。当天,杨绛来时会场已座无虚席,她没想到做记录要上台,有点胆怯,尤其迟到了不好意思。

怯怯的杨绛上台坐在记录席上,开始听掌故。可是章太炎先生高深莫测的演讲,加上一口浓重的乡音,岂是那么容易听懂的?

且别说他那一口杭州官话我听不懂,即使他说的是我家乡话,我也一句不懂。掌故岂是人人能懂的!国文课上老师讲课文上的典故,我若能好好听,就够我学习的了。上课不好好听讲,倒赶来听章太炎先生谈掌故!真是典型的名人崇拜,也该说是无识学子的势利眼吧。

杨绛开始犯难了。不能假装乱写,又不会冒充张天师画符,她放下笔,干脆不记,且“老老实实”、专心一意地听,却还是一句也不懂。杨绛只好光睁着眼“看”章太炎先生谈——使劲地“看”,恨不得把他讲的话都“看”到眼里,来把他的掌故记住。1993年11月10日,她病中不寐,清晰记下了那天坐在大舞台记录席上一句也听不懂的“出丑事”:

……我挨章太炎先生最近。看,倒是看得仔细,也许可以说,全场唯我看得最清楚。

他个子小小的,穿一件半旧的藕色绸长衫,狭长脸儿。脸色苍白,戴一副老式眼镜。

……好在报上只说我一字未记,没说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原是去听讲的,没想到我却是高高地坐在讲台上,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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