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哥没有回家,一歪一颠地向光明3队奔。无论如何,他得去秋收家一趟,晓得秋收高考的结果。到了湾子口,一阵鞭炮喇叭声传来,顺哥不由停住。路上有人骑车经过,他问:喂,村里办什么好事呀?那人甩出一句:是哪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呢。8月的太阳顿时黑下来,所有光阴纠结在一起旋转。他有些站不稳,拼命歪颠着离去……回到江城,街面已亮起狼藉的灯光,经过二姐的街边餐馆,帆布篷下还没有收摊,他便歪一步,落座在一张空桌边。他很累,趴下睡着了。他看见秋收扎着围裙,在倚门的灶台前炒菜,一缕发丝耷在脸旁,额上冒出细碎的汗珠,突然回头,那样亲切地微笑着……可是他醒了,抬头时,看见二姐端端地坐在他的对面。二姐问:有事?他说:家里的事,没事。却笑得很短。二姐顿了顿,又问:是吃点东西,还是回去睡觉?他支着桌子起身,谢谢二姐,趔趄一下,走了。
从此,乡下的鞭炮喇叭声整天在耳边回响,顺哥用一只脚把缝纫机踏踩得更猛,像是拼命逃跑。而生意越来越火,生产量没止境地增加。有一回,老刁来店里,把一只纸盒丢到面前,批评他已经变成一个只知道赚钱的牲口。老刁走后,顺哥打开纸盒,是一双有网眼的浅黄色皮鞋,挺时髦,夏天穿的,而且老刁用了心,知道他的左脚不宜暴露,没送凉鞋,特意拿一双可以隐瞒的网眼鞋。于是,顺哥穿上网眼的浅黄皮鞋,邀老刁去二姐那里下馆子,笑说:不是答谢,也不是接受了你的批评呢。老刁摇摇头,以为顺哥没治。
顺哥是有心去见二姐。已经有好几个傍晚,顺哥独自来到街边的帆布篷下,坐在远处的方桌边,点一盘菜要一瓶啤酒,慢慢消磨一个多小时。他举起酒瓶,向灶台那边望去,目光穿过晃动的食客,可以看见二姐炒菜的身影和搭在脸庞的头发,那一刻别有滋味。但他不会待到餐馆打烊,等二姐过来跟他说话;倒不是急着回去赶活,而是就这样已经蛮好,免得扰了二姐。而且,回去时还有300米蔡家巷,可以在昏暗的灯光中慢些歪颠,任由脑子里交替晃荡秋收和二姐的影子,任由它们此消彼现,直至相消相生合二为一,定格成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对坚挺的奶子、一束柔细的腰肢、一副圆满的屁股,连气息也能习习闻到!他便狠狠地判定:秋收的样子二姐有,秋收的身子二姐也有;二姐虽然年龄大些,但秋收没有城里的风韵;二姐虽然没跟自己那样过,但秋收跟自己那样过却轻易舍弃;二姐虽然是个炒菜的,但秋收上了大学也不一定比二姐更有学识……与此同时,我是跛子,二姐说她也是残疾者;我是乡下人,二姐的户口还在插队的队上;我恋爱失身,二姐也恋爱打过胎;我做胸罩生意不那么体面,二姐开街边餐馆也强不到哪里去……未来有什么不可以?
那天,顺哥和老刁到了二姐的馆子,像往日一样在远处的方桌边坐下,顺哥冲老刁一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个赚钱的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