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哥即刻醒悟,陡然坐起身来,可是人已走,只得蔫蔫地垂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考大学,他甚至默诵过从前那首π诗,从“一世一孤走”到“麒麟留吃酒”一字未漏,他相信他还有做华罗庚的可能……但他已经28了,好不容易有了一桩养活家人的手艺,而且事实上跟秋收过着“地下”夫妻生活,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执政党……他也知道,毛主席在世时晓得农村穷苦,所以才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号召,但毛主席不晓得农村人对他的号召阳奉阴违,一心向往城市的马路和皮鞋……只是他的大、姆妈、妈爹都在五星区红旗11队,他们老的已经很老、不老的也快老了,他虽然只有一条腿,可他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小美在读书,三美要嫁人……往实惠里讲,他今后每年挣个一万两万不成问题,一万块相当于一个区干部两年的薪资,即使读了大学,收入还不一定能够达到一个区干部的薪资水平……可是,秋收又有什么错?她才25岁,碰上了恢复“高考”,这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大机会!她不过是向往城市的马路、楼房、公车、皮鞋、办公室、电灯、电话、礼拜天和节假日,这有什么错?何况她是希望在城里跟你周大顺手拉着手呢!……
两天后,顺哥大清早提着两瓶白酒去秋收家。秋收家在光明大队3小队,顺哥夜里送秋收回家到过台坡下。现在是白天,他得辨认门户,也不晓得秋收的父母对他是什么看法,心里不免忐忑。顺哥在湾子前歪歪停停,上了一户台坡,走到大门口问:这是叶秋收家吗?堂屋里果然回应一声是啊,一个精干的小老头一步一歪地跛出来,从五官上能辨出秋收的轮廓。顺哥就招呼:您郎是叶叔吧,我是红旗大队的周大顺,秋收的……同学。叶叔是热情厚道人,连忙应和晓得晓得,一面邀顺哥进屋。顺哥把两瓶白酒放到堂屋的方桌上,跟叶叔跛腿对跛腿地坐下,色色地看着叶叔。但是,叶叔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单是夸赞顺哥,说秋收回家经常讲到他,讲他的π诗,讲他带秋收去韶山,讲他如何做了裁缝并且自学成才……又说:我们都支持秋收和春梅帮你揽活呢,你还给她提了那么多跑腿费,反倒是我们应当感谢你。顺哥听得心头一阵接一阵地冰凉:原来秋收在家里还只是唱了“过门”!他一时慌乱,只问:秋收她人呢?叶叔说:秋收已经辞掉卫生院的工作,去五星中学参加高考补习了。顺哥便含糊地告辞,一手扯起左腿,赶快逃离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