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不关看屁股的事,顺哥倒舒了口气,挺挺胸,盯着党支书问:您郎说的是么事?党支书迎着他的目光反问:你是不是让一个叫刘半文的小家伙给他的同学发过宝塔糖?顺哥连连点头:是呀是呀!党支书又问:他的同学是那个被你打掉龅牙的小家伙吗?顺哥仍是连连点头:是呀是呀!但忽然一愣:怎么了?党支书翻起白眼:怎么了——他的巢屎虫不是从屁眼里屙出来的,是从口里呕出来的!顺哥差一点扑哧,连忙说这是临床上的特例……但党支书打断了他:什么鸡巴的临床啊特例的,怎么单单特在龅牙身上?顺哥的脸就乌下来,呆怔了片刻,仰仰头,义无反顾地说:我知道了……您郎和区长都不要夹脚(注:为难的意思),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党支书许久不说话,起身走了。
次日上午,顺哥主动在医务室收拾行李,准备告别“医学”,忽然有人来向他传达党支部的处罚决定:停医察看——察看期间去各小队刷“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这么说,他被判了缓刑,不留也不必走。顺哥愣巴巴地看着来人,不大情愿地摇头苦笑,两手拍拍灰垢,朝门外努嘴,由人领去。之后,红旗大队湾子端头的墙面陆续出现字大如筐的标语,清一色正楷,醒目的石灰白,在日头下字字刚劲有力。标语还没刷完,顺哥感冒了,成天拿石灰手捂鼻抹嘴,目脸上像是戴了个大白口罩,却嘻嘻地笑。其间,有人向党支书李四六报告,说周大顺嘴里老是念叨“为什么抓革命可以促生产呢”,党支书恶道:个鸡巴的!不知骂谁。
最后一站是红旗小学。白日野风,道草蔓爬;高大的顺哥歪颠而来,左手石灰桶,右手扫帚笔,如冷面提刀、替天行道的大侠,也略带着几分倦意。许麻子校长赶紧招呼几个大块头同学,抬出两张课桌,摆到正对校门口的墙边。顺哥将桶和笔放到桌面,双手着鞍马似的一跃,上到桌上。很多同学都拥来围观,场面立时热闹。半文发现课桌的接榫地松动,桌上的顺哥摇摇晃晃,就喊顺哥我来帮你,过去扶住桌子。顺哥开始刷字,几滴石灰水洒到半文脸上,溅入眼角,半文使劲闭一只眼,咬牙忍住。可是,顺哥写到“产”字最后一笔时,忽然哎哟一声,举着扫帚笔黑黑地歪下来,随之哗啦啦地跌倒在地。围观的同学一片惊呼。顺哥呻吟着,挣扎几下,无法站起;半文扑上去搀扶,顺哥刚一站立,又垮了下去。许校长冲进人群,让半文和几个同学把顺哥拉到自己背上,背起后往医务室奔跑。顺哥犟过头来喊:半文,把“产”字的最后一笔加上!
“产”字的最后一笔是竖撇,像顺哥的左腿,半文把它加得特别粗大。然后半文就去医务室看望顺哥。顺哥躺在一张窄床上,裸出上身和粗壮的右腿,肩、肘和膝盖处都涂了红药水,看得见皮肉破开的口子。半文暗自寻找顺哥的左腿,那左腿盖在白布单下,细细的一根棍子,像是没有,也不知伤情如何,只见布单上渗出几处血印。顺哥看着半文笑,说骨头没断,让他放心,却突然表情一暗:是别龅牙打我的屁股吧?半文不由愣住。顺哥自语:一定是一副好弹弓射出的石子。半文问:我咋没看见?顺哥扬起眉毛:你小子怕事!半文就喊:我怕什么事,要是看见是龅牙干的,老子非揍他不可!顺哥不吭气,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过了一会儿,半文说顺哥我走了,就揣着心事离去。
两天后,顺哥还躺在医务室,党支书李四六带来好消息:红旗小学揪出了射击顺哥的坏家伙,又是“造反派”老别的儿子。但老别这回还算公道,让小龅牙写了检讨书,小龅牙决心今后再不拿弹弓打周老师的屁股。而顺哥这么一伤,老别也同意恢复顺哥的工作。党支书走了,顺哥看着半文:肯定是你破的案!半文就笑:可我没有揍他呢。顺哥说:可以了,人家的巢屎虫毕竟是从嘴里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