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泰夫妇的牧场 4

夜深了,充满了巨大生命力的夏夜让人无法入眠。一轮明月高悬夜空,照亮了牧场淡蓝色的尘土,同时把柔和的清辉洒在沉睡的阿迪亚镇、空寂的小巷和广阔的田野上。田野里盖满了微波起伏的麦浪,上面静静地弥漫着透明的薄雾。森林和沼泽上冉冉升起灰白色的水汽,就像香炉里冒出的青烟,一团团飞向夜空里。

在淡雾中,蛐蛐越来越清晰地唧唧叫着,成千上万的鸣叫声时断时续,以颤抖的节奏一刻不停地在空中传播;应和它们的是青蛙大合唱,这些尖厉的鸣叫发自离牧场不远的沼泽地上:呱,呱,呱!

水塘里密布着水草,中间的一泓清水像千百面镜子一样闪闪发亮,月光在上面游荡,活像一把黄金的刀子。溪边长满了由于挂满露珠而沉甸甸地弯下腰的鹅观草;一些坑坑洼洼里也长满了黄色的鹿蹄草和蓝色的勿忘我花。在它们的头上,兀立着空心的柳树,上面长着一个个大脑袋,那些嫩树枝就像它们浓密的头发。

牛棚里只剩下我和袁文道。袁文道笑吟吟地抚摸着小牛犊,不时向我转过头来,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小牛犊的上下颚有节奏地活动着,朝我们投来友好的目光。

“瞎子,你这接生的手艺是跟谁学的?”我惊奇地问。

“是伊尔莎的父亲,他是位有名的兽医。我曾在伊尔莎娘家小住了一段时间,没事就跟随老丈人四处巡诊,时间长了,也就学了一两手。用伊尔莎父亲的话讲,我制造武器等于是杀生,救助生灵相当于替自己赎罪。这有点中国佛家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伊尔莎父亲对此深有感触,要知道,他在当兽医之前,是当地有名的杀熊人。”

“杀熊人?”

“对,在猎人眼中,捕杀狼和野猪都不算危险,猎熊才是一场危险十足的游戏。比方说,如果三个猎手打一头熊,稍微一不小心,黑熊就会敲碎其中一个人的脑壳,折断另一个人的胳膊。当时的猎手只习惯用火枪和斧子这种老掉牙的方式狩猎,这就进一步增添了狩猎的危险程度,几乎每次猎熊都会有人伤亡。在伊尔莎家乡,杀熊一般是三人同行,按照不成文的法规,熊肉将一分为三,一份给死者的家人,一份给伤者,第三份就归那个幸运的猎手。当然,死去的猎手的丧葬费和伤者的医药费,都由卖掉熊皮所得的钱支付。伊尔莎的父亲一直是那个幸运的猎手,直到有一次他猎杀一头小熊,愤怒的母熊敲碎了他同伴的脑壳,将伊尔莎父亲打成重伤,最后母熊绝望地跳下了山崖。这件事深深地触动了伊尔莎父亲的灵魂,他扔掉了猎枪,发誓从此再不狩猎,改行做了一个兽医。”

袁文道走到牛栏前,一边替奶牛添加草料,一边意味深长地说:“仲泰,要知道养牛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首先奶牛的品种要好,现在的奶牛品种比较混杂,许多奶牛是人家抛弃不用的老牲口。要看清这个很简单,不外乎是它们的乳房已经像秤砣一样悬挂下来,或者只剩下‘三个乳头’了。还有就是那种长着乱蓬蓬的毛的牛,看似结实,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用处。陆泰家的奶牛挺不错,好几头是弗利生纯种奶牛,这种牛的发源地在英格兰的代尔兹。你瞧瞧,宽阔的髂骨,漂亮的肩部,优美的头部,齐平的乳房向后夹在后肢之间,皮毛的颜色是带花白的暗棕色,简直漂亮极了!”

这时,夜莺在牛棚外的草丛里欢唱,兀立在大落叶松上的鹳鸟不时发出咯咯声,沼泽地的蛙声被田凫的咕咕声所取代,树上相互追逐的金龟子嗡嗡直叫,牛栏里的母牛发出哞哞的和声。

袁文道俨然成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兽医,而我则是他的学生。

“德国农民常常称这种奶牛为‘好皮色’。不过,伊尔莎父亲说,暗红棕色奶牛的产奶量比不上红色或是白色的奶牛。但话说回来,它们的奶水中,乳脂成分比较高,营养价值抵得过两头普通的奶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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