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的传奇人物“袁瞎子” 2

这辆老掉牙的“奥斯汀”牌轿车窄小闷热,而且我坐得不是地方,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到我这边的窗子上。我挺不自在地扭动身子,把手指伸进箍得严严实实的衬衣领子中,想透点凉气进来。没想到今天的天气会这么热,我穿这么一套散发着洋味的厚军装,真是傻气!不过想到接见我的人是军政部的要员,必须给他一个好印象,这样不但有利于我的“升迁”,更利于以后的情报工作。

几年前,这条公路两边是热闹的市场。无数担子散落在市场四周,有凉粉担子、抄手担子、蒸糕担子、马蹄糕担子、素面甜水面担子,担子前围着享用美食的人;硕大的油纸伞排列整齐,伞下汇聚着茶摊子、鸡油摊子、烧腊卤菜摊、油茶摊子等等,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瓜子花生、卖糖酥核桃、卖橘子青果、卖糖炒板栗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小市摊上,妇女们挑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品:时兴的西洋方巾、桂林轩的香肥皂、桃圆粉、廖广东和烂招牌的剪刀、惹人喜爱的洋针洋线;苏货、广货、京料子,铜的、银的、包金的,项链、围巾、手镯子,无不带着一种诱惑面目,放出种种光彩,将人们勾到摊子前。电线上经常会挂着几个美丽的气球,空气中飘荡着人们欢愉的笑声。

现在,整条路都冒着白烟,马路两旁的房屋大多数已经倒塌。川蜀一带的房屋是木架结构,很少用砖墙,房子倒下来,堆叠压在地面,就像积木块。行人寥寥无几,大都是灭火救人的防护团团丁。被炸碎的家具、吱吱冒烟的弹片、零乱的衣被、砖瓦木架和人的尸体,无不带着死亡的面具,让所有人掩鼻而去。电线上竟挂了几串紫红色的人肠子,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火药的气味。

这时,车旁走来十几个从前线退下的伤兵,他们人人脸上挂着沮丧和悲伤。一个双眼缠着绷带的伤兵,躺在担架上,手打快板,高声唱道:

“吹起军号,打起鼓,

我们的蒋委员长调队伍,

人强马壮真威武,

要打倒日本鬼子收复国土。”

这歌声充满了无比的悲壮、凄凉、失望和惆怅。和日本开战不到三年的时间,中国大片土地沦入敌手。首都南京被占领,国民被屠杀,这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是人间悲剧,是奇耻大辱。人们哼唱抗日歌曲,赶赴抗日前线,但浓郁的爱国情怀却无法掩盖一种失望情绪。这种情绪来源于大武汉的沦陷、政府官员的腐败、将帅无能的指挥和对未来前途的迷茫。大家心里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奥斯汀”驶上一条蜿蜒曲折的陡峭山路。嘉陵江两岸林木繁茂的群山,不但挡住了日本轰炸机的视线,也让热浪变得有气无力,从江面吹来的微风,清新凉爽。陡峭的山坡伸向幽暗的山谷,山底的嘉陵江奔腾而下,咆哮着流向远方。

不一会儿,车在一片参天大树荫蔽之下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院落里里外外戒备森严,门口加了双岗,站着全副武装的宪兵。七八辆挂着特种牌照的轿车停在门前,五六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彪形大汉在车边吸着烟,这种人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统计调查局的特务,我们地下工作的老对手。

我心头一紧,钱家源见我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这里会来这么多人?大脑施令者立刻挂起了两个警报球:今天有事儿发生!

我忐忑不安地跟随郭恒,走在一条浓荫遮盖的三合土路上,绕过一座精心布置的花园,路两旁星罗棋布地点缀着亭榭、假山、花台和一排平房。这时,我看见一片葱翠欲滴的芭蕉林里,隐藏着一栋浸在晨雾中的灰色小楼,四周静悄悄的,死气沉沉,神秘兮兮。不知什么缘故,我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一股杀气正向自己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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