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回到豁子屋里,红脸们的情绪依然低落。虽然卖了姓,但他们对它是否灵验还是怀疑。孟八爷也心中无底。小时候,他和父亲掏狼娃时,也这样卖姓。那时,他指的姓多是仇家,并把弄死的狼崽儿偷埋在仇家的牲口圈里。这样,仇家就遭殃了,自家倒很安稳。但若是不卖姓,就难说了,那狼影儿,或在心上飘,或在眼前晃,爹就叫他化了表纸,补上卖姓手续,再给土地爷供个没头鸡儿,叫他给狗安顿一下,就没事了。但以前捉狼崽时,多避了大狼的眼。现在,人家目睹了过程,卖姓是否管用,难说。

但卖姓至少有一点作用:暂时堵了红脸们数落猛子的嘴。猛子懊恼地晃晃脑袋,取过抹布,擦枪托上的狼血。

女人望望猛子,说:“要说,这事儿,也怨不得他。我说的是黄羊。每次起夜,都以为是黄羊,谁料想是狼呢。”

“有时是黄羊。”豁子道,“早上起来,尽是黄羊蹄印。有时,也有像狗爪子的,我还以为是狐子呢。”

“要说,狼也该保了。先前,狼一群一群的。有天早晨,我一出卧铺,呀,阴洼里撒麻籽儿似的,到处是狼。现在,稀罕多了。”黄二说。

红脸说:“要说也该保,人家狼也讲义气,在老窝方圆十里的羊,人家动都不动。”

“可你惹了它,再看着。”炒面拐棍哭丧了脸。

猛子直梗梗道:“我还怕它不成?来一个,打一个,打光了省事。”

“人家是土地爷的狗,你能打光?”红脸说,“你不惹它,还轻易见不着它。一惹,嘿,满山遍野都是狼。人家起群哩,人家直了声,一嚎,千里路上的狼都来哩。别说你一个枪,就算有十个,又能干啥?再说,国家保了,你一打,犯法哩。”

黄二说:“再说,人家撞你的枪口干啥?等你睡了,人家进了羊圈,光喝血,不吃肉,不到早晨,一圈羊都叫它咂死哩。”

炒面拐棍一听,慌张了,“乖乖,活不成哩,真那样,赔都赔不起,我可是个穷汉,连毛也撕不上一盘子,拿啥赔人家?”

女人说:“听说狼怕火,夜里,放一堆火。”

“不中。”孟八爷说,“先前怕,后来,人家不怕咧。有次,我在泡牛嘴碰了个狼,它跟了我,我走它也走,一直追到麦场上。我放了一堆火,可人家理都不理,窜过火堆,直溜溜撵来。它的眼睛立着,脖子里的毛直扎,嘴咧到耳门了,涎水唰拉拉流。我一看,哟,狼张不开嘴,才知道土地爷给它封口了,不然,我早填狼肚子了。我才知道,人说狼怕火是假的。人家根本不怕火。”

“那……牲口就等着填人家肚子了?”炒面拐棍仍哭丧了脸。

“人家不怕火。”孟八爷说,“可总有怕的。狼是土地爷的狗。谁的狗也是狗。狗最怕啥?绳子。为啥?要吊死它呀。多厉害的狗,你只要捉了拴它的绳子,它就乖乖儿跟你走。它知道它上的是绳路。这尘世上,谁有谁的路,猪走刀路,杀它得用刀子;狗走绳路,吊死它得用绳子;狐子啥的,得用枪……各有各的路儿,它当然怕了。信不?多高的墙,人家一蹿,就过去了。你要是在上头拉根绳子,它望都不敢望。”

“这倒是的。”豁子说,“早些年,放牲口的,就用绳子绾个网,狼倒真不敢跳。”

“老先人的法儿,总有它的道理。”孟八爷笑道,“绳子有没?有个三五丈就成。”红脸说:“没有。谁带了那么长的绳子。”黄二道:“我有哩。可那绳子,怕不牢实,是牛毛捻的。”

“那才牢实呢。”孟八爷说,“你不听牛毛拧绳扯不断吗?上回,城里开啥运动会,歌儿就是:千万根牛毛拧成绳,我一听就笑了。我估摸写那词儿的,肯定放过牛。”说着,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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