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0)

老山狗黑丸似弹来。孟八爷提了马灯,跟了狗,颠出一地碎花花的亮光。女人边跑边系衣扣。黄二、红脸、炒面拐棍等牧人,都一古脑儿围了来。

灯下那狼,还在蠕动,看上去不大,还是个崽儿呢。一摊黑红的液体汪在那儿,很扎眼。

老山狗咕噜着,低哮个不停。“操,咋把这祖宗惹下了?”孟八爷跺一下脚。

“包天大祸惹下了。”“这下,可没好果子吃。”“就是。宁惹恶虎,不惹群狼,麻烦得很。”“人家有啥事?屁股一拍走了,遭殃的,是我们。”牧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猛子肚里的火搅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麻岗里的狼惹不得。不惹,人家也不动你的羊,除非捉不到野物,为了活命,才动牲畜。狼有狼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惹了它,实在麻烦。可谁又想到是狼崽呢?心里眼里尽是黄羊,一扣扳机,却魔术似成狼了。牧人们不怨,猛子怪难受,一听那堆嘲兮兮的话,难受反变成恼火了;见那狼崽,已支起前腿,想要逃走,后腿却不听使唤,捞在地上,就咬牙上前,抡了枪托,划个弧。狼崽低哼一声,瘫了。

孟八爷喝道:“你打它做啥?”红脸道:“就是。它活着,母狼还有顾忌,不敢咋样。它一死,嘿。”话音没落,又惹出一堆叹息。

孟八爷沉呤道:“那就卖个姓吧。老先人说,掏了狼娃,或是不小心伤了狼娃,卖个姓,有时,也灵验得很。”

猛子说:“咋个卖法?”

豁子说:“我知道。红脸,走,我和你卖去。”就和红脸上了沙丘。不一会,那声音就蛇一样窜来。

“哎――,打狼娃的是哪里的人――”

孟八爷也扯了嗓门:“是洪祥人――,城北乡的――,陈儿沟的――”

“那人走了没――?”

“走了――,走远了――,回去了――。”

“黑胡子舅舅听着――,不是天来――,不是地来――,不是我来――,不是他来――,是洪祥陈儿沟的人来――。有冤的,报冤去――;有命的,讨命去――,可不能糟蹋猪肚井的牲口呀。”

声音一晕晕荡去,被远处的沙山一挡,又传了回来,几荡几回,成无数人声了。那声音浑厚,苍凉,悠远,和大漠一个味儿。

卖了姓,孟八爷又叫女人取来几张黄纸,在狼尸旁化了,叫它好生上路,转个人身。而后,他仰脸朝天,咕噜一阵,念几句猎人行里的咒语,说几句“迷路封口”之类的话,才把那狼崽儿放沙丘上,叫狼来收尸。人家活要见崽,死要见尸,不然,真要缠死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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