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八爷们扯绳子去了,屋里只有猛子、女人和老山狗。老山狗卧在炉旁,把嘴塞到腹下,睡了。
猛子的心情糟透了。原也想帮他们去,又怕听那唠叨,便上了炕,捞过被子,盖了身子,时不时出口横气。
女人忽然笑了,“一个大男人,提起裤子就是男子汉,做那副难看的嘴脸干啥?”
这娘们,说话没高没低,那“提起裤子”的话,本是针对偷情者的。猛子却无心调笑。兴冲冲举了枪,想讨个好口彩,却招来了骂,真败兴透了。要是再招来狼祸,那骂名,更背定了。
见猛子不答,女人翻起身,把枕头垫腹下,说:“真是的,不就一只狼吗?打了就打了。”
“你不听,人家咋说?”猛子闷声闷气道。
“咋说咋说去?嘴是人家长的。不信狼还真寻了来报仇。就算真寻了来,把一圈羊呀,牛呀,骆驼呀,咬个干净,又有啥?”
“有啥?包天大祸哩。”
女人却笑了,“把你玄的。不信这羊呀,牛呀啥的,能活个千年万年。狼祸,也是天灾哩。人家狼,天性就是吃羊吃牛的。”
猛子心里舒服了许多,说:“说不定,我天生,就是打狼的。怪不怪,明明是黄羊,一扣扳机,却变成狼了。”
女人吃吃笑了,“真该这样想。有些事,猛一想可怕,可细想,也没啥大不了。我刚叫羊毛贩子卖给豁子,嘿,天塌了,真不想活了。后来发现,这地方,也挺好的,没争没抢的,远离了人世的许多纷争,倒像那个桃什么园了。”
“真是买来的?都那么说,我还不信。”猛子吃惊了。
“就是呀,就是那个驼子――脊背上长蓝球的那个,一开始,那个恨呀,真想拿把刀,朝那鼓鼓的背上戳一刀,看看能冒出多少坏汁。后来,想通了。人嘛,咋也是一世。豁子丑是丑些,可心实诚,就是那方面差些儿。嘻,我说的是实话。别看他气势汹汹地上来,可一点溜子没有。”女人用很亮的眼睛望猛子。
猛子又渴了。他希望她像梦中那样,飘过来,压了他,浪浪地笑。可女人又转了话题:“你娶媳妇没?”“没。”“那还是童子鸡了?”
猛子笑了。女人却眯了眼,似透过房顶,望到了天空,好一阵,才说:“我可是历经沧桑了。折腾了几年,原指望折腾个好归宿,却叫人骗了来。……我想,这就是命了。就认命吧。”
女人又说:“有钱的,都是蝎虎子,想想,还是这里安稳。要说,这豁子不错,心实诚。我爱也爱了,经也经了,想清静几年了。”
正说话,门忽地开了。豁子裹一股寒风进来,见灯光里相隔了好长距离的猛子和女人,才吁口气。女人笑道:“你咋那副嘴脸?你爱啃的茄莲,以为谁都爱吃?”
“屁。我来取斧头。”豁子在墙角里捣鼓一阵,出去了,刚出门,又进来,对猛子说:“孟八爷叫你帮个手儿。你年轻,上个高啥的,比老年人利索。”
女人笑道:“去吧。省得叫人家心往嗓子眼里提。木头上可落了霜,小心滑下。”
猛子起身,出了门。天已鱼肚色了,反倒冷了许多,下山风很利,把脸蛋刮得死疼。牧人们还在那儿,嘿哈着弄绳子。
猪肚井是沙漠里一个很特殊的所在,一是靠近麻岗,牧人们饮牲口方便;二是地形下凹,相对暖和,避免了风沙的直接冲击;三是有长城和土崖。说不清何年何月,这儿还是耕作的沃土,后来,那沙浪滚滚而来,淹了田,淹了地,淹了房屋,把沃土淹成了荒漠,并一路淹了去,这儿倒成大漠腹地了。
有了那崖,牧人就有了容身之地,掏个洞,铺上草,就能住人。再到麻岗里剁些桦秧子,盘扎成栅栏,三面围崖,就成牲口圈了。这圈,勉强设些障碍,以防牲畜逃散,但用以防狼,连个摆设也算不上。不说别的,只消狼上了崖头,一滚,就能滚到牲口堆里,张了口,龇了牙,吃肉呀,喝血呀,由了它称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