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八爷却仿佛浑然不觉。睡了,呼噜声依然大;醒了,说笑声依然响。跟豁子亲兄弟似的,你吹我,我拍你,大块吃肉,小蛊喝酒。依孟八爷的性子,也该大碗喝酒的,可这豁子存的酒,就那么有数的几瓶。几下“大碗”光了,连猫尿都没处买,只好小蛊了。但蛊虽小,叫声却大,“八抬你坐”呀,“禄位高升”呀,“一心敬你”呀,“九九长寿”呀,似猜拳,似吹捧,微醉了,倒下就呼噜。
只是苦了猛子,翻过来,叠过去,在炕上烙饼,任那锯条,在神经上划。从时间上判断,这豁子简直不中用。那声音气势汹汹,却乏韧劲,乍起不久,便讪讪息了,倒把猛子累出一身汗来。夜便忽喇喇压来,还有那静,还有那渴,还有那啥也不是又啥也是的情绪。
猛子于是瞪了眼,望那模糊的夜。月光透过窗上的塑料纸渗进屋里,屋里便隐隐幻幻,模糊出暧昧和尴尬来。那大漠,仿佛庞大的动物,时时扯声怪叫。风大时,沙子也给裹了来,打在窗上,泼水似的。还有牲畜的叫声,野兽瘆怪怪的叫声,一古脑儿往心里泼。那张狐媚脸也变成鸡毛,在心上搔。他想,这婆娘,真不要脸。却又怪怪地觉得这女人能勾他的心。说不清为啥。女人这东西,原本就说不清的,越模糊,越勾心;太清晰了,就不勾心了。
这鬼地方怪,一进来,心就焦燥了,啥都不想,只想女人。行了几日,腿疲了,心却不疲,老哗哗地唤女人。猛子就希望偷猎者中也有个女人,女特务一样,美丽而狰狞,猛子就扑上去,掀翻,压了,像骑烈马一样,颠簸一气,那才过瘾呢。又想,这女贼,该不是豁子女人吧?
那女人果真起身了,在稠糊的夜气中游来,钻入被窝,鲇鱼似的,把他缠得烈火汹汹。他快要虚脱了。忽觉得豁子立在前面,阴了脸,伸出鸡爪似的手,一下下拨他的脑袋。
猛子一下子醒了。嘿,真有人拨他的脑袋哩。
“有几个黄羊饮水哩。”却是女人的声音。抬了头,见女人披了衣服,站在炕下。方知刚才缠他的,是梦里的女人。猛子懊恼了,这婆娘,打搅得不是时候,再迟一点儿,那好事就成了。隐隐幻幻中,女人胸前的两坨肉晃势个不停,又晃出火来,口越加干了。
“啥事?”豁子却问了,声音空洞洞的。
“黄羊。几只黄羊,在槽里饮水呢。”
“叫你在屋里的脸盆里尿。外面的风利,弄不好会伤风。”豁子说。
“屋里?嘻嘻,我尿不出来。”女人笑几声,飘过去,鱼儿似滑进靠窗的被窝里。
孟八爷的呼噜声胀满屋子。每次喝醉酒,都这样,丢进火里,也烧不断那鼾声。豁子对猛子说:“牵了骆驼,鞭杆儿栓笼头上,逼了骆驼,隐了身,慢慢靠过去。近了,从骆驼肚子下,给它一枪。”
“这倒是个好法儿。”猛子一轱辘爬起身,穿衣,下炕,顺门缝,定睛一阵,便见月光下,晃几个模糊的点儿。他点了马灯,灯光撑满屋子,见女人用亮亮的眼勾魂,嘴里更干了,就到桶前,舀瓢凉水,一气喝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