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门外树上的沙枣已熟了,黑红黑红,一嘟囔,一嘟囔,像悬挂的蜂窝。这是村里最好的沙枣,肉头厚,甜,打下来,酒一焐,能吃个满口呢。
树下,一个娃儿在哭,一群娃儿边拾沙枣,边唱——
嚎屁胎,一屁打到咬脐寨,
咬脐寨,冒烟哩,
一屁打到半天哩。
半天里,起云哩,
一屁打到屎盆里。
屎盆里,起泡里,
一屁打到古庙里……
北柱的女儿爬在树叉里,拿个桦条,一下下抽,见猛子过来,嗖地滑下树,倒把猛子吓一跳。
他虎了脸,“大丫,沙枣是我的,命可是你的,小心摔成个癞蛤蟆,叫你妈拧歪鼻子。来,进贡。”
“她才不呢。”大丫嬉笑着,给猛子“进贡”一把沙枣,说,“妈巴不得我摔成癞蛤蟆,她好再养娃子呢……瞧,那儿驼可疯了。”
果真,槽上拴的儿驼,含一口白沫子,正咕嘟嘟咕嘟嘟地吹,脑袋一甩一甩。猛子知道,它想“寻羔”了。换句话说,它到了发情的节儿。爹老嚷嚷着要骟。去年,没顾上。今年,无论如何,要把那生事的卵蛋去掉。这毛虫,一发情,也和人一样,茶饭不思,弄不好,就烧坏脑子,追人咬人,撵个路断人稀的。
见猛子过来,儿驼直杠杠叫一声,燥味儿很浓。“寻羔”者都这样。平日也驯顺,一疯,就不安稳。除了猛子和老顺,谁也不敢前凑。那大口,噙一嘴白沫子,咕嘟嘟一阵,就会朝你啐来,弄得你脸上身上尽是粘物。小时候,猛子很怕骆驼。听爹说,叫它啐一下,脸上会出麻子。那时,他老照镜子。现在,当然不怕了。除了女人,最扯心贴肺的,就是这儿驼了。虽也活得栖惶,可一上驼背,那豪气,就腾地入心了。那感觉,和骑女人,差不离呢。
这驼,是村里公认的驼王。说它“王”,不仅因为它长,大,壮,还因它有“王”的风度。比如这“疯”吧,寻常儿驼,到“寻羔”季节,若无母驼泄火,便用那鞭子似的尾巴,击打阳物,不多久,地上就洒满白乎乎的粘物。不几日,驼就瘦僯了,想再“疯”,也没了资本。这驼王不,它可以叫,可以烦,可以疯出一嘴又一嘴的白沫子,但“手淫”的事,是不屑做的。瞧那架口,活似千里送京娘的赵匡胤呢。
当然,说它“王”,还因了一件事。那时,村里的驼都牧在沙漠里。一夜,驼惊了。惊的原因,是狼在捣乱。那狼,一公一母,趁了夜色,趁了驼在打呼噜,贼溜溜摸来,朝这最大最壮自然要睡在外围的儿驼峰上,“阿嗯”就是一口。驼就炸群了。猛子们追呀,撵呀,累个贼死,才将驼拢了来,才发现,儿驼峰上,吊着两只狼。那狼,早死僵没气了。“王”不?
猛子嘿嘿笑了。
儿驼的老毛,早褪了。两月前,因到盛夏,驼也热成烫毛鸡儿,淌眼泪,打呵欠,哈哈地叫唤,呼哧呼哧喘气。除了老顺时不时灌它大黄汤外,它自己也脱了驼毛外衣,赤条着身子,很是难看。也难怪,谁又能把威风保持到脱衣之后呢?多大的官,多气派的款爷,一进澡堂子,还不一个屌样?谁又嫌你驼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