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狼,悠了身子,款款而来。开始,猛子以为是狼狗呢;也知道,过路子狗,不咬人。
日头爷白孤孤的,像月亮。一团云,在日头下浮着,溅出很亮的光来。云影子在地上飘忽,忽儿明,忽儿暗。娃儿们就叫:“日头爷串庄子了——。”
日头爷也是个娃儿,好奇心强,老串庄子。瞧,好大个云影子呀,像魔毡在窜。那狼,成毡上的虱子了。
一人叫:“哎呀,黑胡子舅舅呀。”
猛子才发现,果然。那“狗”尾巴,直直的,夹在沟槽里,才知道,那真是狼。怪的是,心里却不怕。他知道,狼是土地爷的狗,叫封了口呢,不咬人。那狼也不慌,东嗅嗅,西闻闻,全不把世界放眼里,一副游山玩水的闲情。
村里常见狼,可谁也不去惹。狼也不攻击人。它是土地爷的狗哩。土地爷的狗来了,就打发人的狗去招呼吧。
“狗烧!狗烧!”娃儿叫。
“狗烧!狗烧!”大人也叫。
几只狗扑出,撵那狼。狼却不顾,仍四下里嗅,也不慌张,也不加速。狗却不敢近,因为狼时不时回过头来,朝它们龇了牙笑。
人们都出了院门,看那狼,穿过村子。瞧它,目中无人,好个逍遥。
一人叫:“黑胡子舅舅呀!”多人应:“黑胡子舅舅呀!”那舅舅,是骨头主儿,地位仅次于父亲。裕固族这样叫狼,村人就随喜了。
狼于是望了人,龇牙笑笑。狗虽在耳旁吠,狼却不急,只悠悠行了去,肥身子晃势晃势,时不时叼只蹒跚的老鼠,吞下肚去。
猛子知道,狼爱吃老鼠,有老鼠吃,它懒得进攻别的动物。老鼠是土地爷身上的虱子,老咂土地爷的血。狼是土地爷的狗。
日头爷过来了,探照灯一样,照了狼。狼抬头望望,嗥一声,不知是说“谢谢”,还是骂“捣蛋鬼”。那狗们,却倏地退了,等狼转身,才吠叫着撵去,仍不敢近前。
庄门上,都放了火,都怕这客人来家里坐客。老先人说狼怕火,可这狼,却摇摇晃晃,穿过火堆。烟弥漫了一村子,把日头爷也淹了。
“狗烧!狗烧!”大人娃儿都叫。
狼由他们“烧”去。你咋“烧”,也是个狗。那吠声,却仗了人势,一团团滚来,聒噪。狼于是回首,笑几下。狗便远远躲了。狼仍慢悠悠行了去,浑不将外物放眼中,仿佛这天地间,除了为它照路的日头爷外,就只有它了。那步儿,也不因烟火和叫声稍快一些。
串庄子的日头爷远去了,阴沉的云影毯子似盖了村子。火在叫,烟在冒,狼在悠悠。那样儿,倒似凯旋的将军,烟呀火呀,仿佛迎接的烟花。
狼游哉游哉,穿过烟,穿过火,穿过村子,隐入大漠了。
猛子笑了,他对狼有了十分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