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到成都的那天早上,我在火车站打了一通电话给文治。
“我出发啦,有没有东西要我带回来?”
“不用了,你玩得开心点吧。”
“我上车了。”
“路上小心,再见。”
“谢谢。”我挂上电话,站在月台上等车。那一剎,我突然很挂念他。他总能够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在从广州开往成都的火车上,我把浮尘子钟拿出来,放在耳边,倾听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多少年来,在旅途上,我都是孤单一个人,唯独这一次,却不再孤单。
从成都回来,我带了一瓶辣椒酱给文治。原本那个瓶子很丑陋,我买了一个玻璃瓶,把辣椒酱倒进去,在瓶子上绑上一只蝴蝶结。
那天在电视台见到他,我小心翼翼把辣椒酱送给他。
“成都没什么可以买的礼物,这种辣椒酱很美味。”
“瓶子很漂亮。”他赞叹。
“是我换上去的。”
“怪不得,谢谢你。”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辣椒酱--”
“我喜欢,尤其喜欢吃印度咖喱。”
“你那个特辑顺利吗?”
“这几天从早到晚都在剪片,现在也是去剪片室。”
“我可以看吗?”
“你有兴趣?”
“嗯。”
“好吧!”
“是关于什么的?”
“是关于移民的。”
在剪片室里,我坐在文治告剪接师后面,观看文治的采访片段。特辑探讨的是当前香港人的移民问题,为了逃避九七,很多家庭选择夫妻两地分隔。特辑里主要采访两个家庭,这两个家庭都是丈夫留在香港,太太和孩子在多伦多等候入籍。
其中一个个案,那个孤身在香港的男人,从前每天下班后都跟朋友去饮酒,很晚才回家,太太带着独子移民多伦多之后,男人反而每天下班后都回到家里等太太的长途电话。女人在冰天雪地的异国里,变得坚强而独立,反而男人,在圣诞节晚上,跟彼邦的太太通电话时泣不成声,还要太太安慰他。
他太太在电话里说:“别这样,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为了将来,大家忍受分开三年的吗?”
男人饮泣:“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坚强的太太说:“别离是为了重聚。”
离开电视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我送你回去吧。”文治说。
“谢谢你。”
“你觉得怎么样?”文治问我。
“我在想那位太太说的话,她说‘别离是为了重聚’,别离真的是为了重聚吗?”
“以前的人,为了一段感情不离别,付上很多代价,譬如放弃自己的理想,放弃机会。现在的人,却可以为这些而放弃一段感情。离别,只是为了追寻更好的东西。”
“我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怜--”
“是的,他太太走了后,他才发现他不能没有她。圣诞节那天晚上,我们在他家里陪他一起等他太太的长途电话,没想到他会哭成那样。他一直以为是他太太不能没有他。下星期是农历年假期,我们采访队会跟他一起到多伦多,拍摄他过去探望家人的情形。”
没想到我刚回来,他又要走了。
“到了。”他放下我,“有什么要我带回来?”
“不麻烦吗?”
他摇头。
“我要一双羊毛袜。”
“为什么是羊毛袜?”
“只是忽然想到。”
“好的。再见。”
“谢谢,一路顺风。”
他开车离开,转瞬又回来。
“我刚才跟你说再见--”他说。
“是的。谢谢。”
“为什么每次我跟你说再见,你都说‘谢谢’,而不是说‘再见’?”
“我不说再见的。无论你跟我说‘再见’、‘拜拜’或者‘明天再见’,我都只会说谢谢。”我说。
星期天,在画室教小孩子画画的时候,我吩咐他们画一双羊毛袜。
“为什么要画一双袜?”班上一个男孩举手问我。
“只是忽然想到。”我说。
真正的理由十分自私,我挂念在冰天雪地里的他。
农历年三十晚,我在良湄家里吃团圆饭。
良湄问我:“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找工作,也许会到制衣厂当设计师。”
“我哥哥要结婚了。”
“是吗?”我问方维志,“哥哥,恭喜你,是不是跟高以雅?”
“除了她还有谁?”良湄说。
“以雅要到德国进修,一去就是三年,她想先结婚,然后才去那边。”
“你会不会跟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