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的祖父深有印象,据我的观察,父亲几乎就是他的一个翻版。据父亲说,祖父当年也受过不少罪。对于祖父的历史我的了解也就这么多,一切可以想象,那么多的历史资料和书籍告诉我,那个年代很多的人都受过罪,他们的人生错综复杂,受罪却是千篇一律。有一个诗人在一篇文章里如此写道:那些日子,许多的人只是一个受难者。这句话和我祖父的浓眉一样令人难忘。至于后来我祖父成为我们血亲里继二哥之后第二个溺水身亡的人,这是始料不及的(关于此,见我的朋友林苑中的小说《溺水手册》,刊载于《山花》杂志2005年第8期)。在此还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我在第一章提到的那个二伯并不是我父亲的二哥,而是我母亲的堂二哥,据母亲说是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兄弟情谊很深的。再有据说我那位未曾谋面的外祖父生前曾经有过一些许诺,那次返乡说他(指二伯)另有所图并不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当然具体是什么我始终不太清楚,我似乎也不想去搞清楚这个复杂的家族问题。无外乎就是那么点散了架的家具和家族传说中的瓷器宝瓶之类的。这点财产继承的小利,如你所知,我那位心地善良的二伯还是不得不放弃了。
父亲从他退伍回家后,改了以前的很多脾性,母亲说他以前脾气不怎么好的,都是因为老爷子惯的。
在这个家族里我清楚父亲小时候的到来安家是倍加重视和欢喜的,毕竟他们视他为这个家族的男丁的。他由以前老爷子惯出来的任性,暴躁,变得出奇的安静,平和。我猜测母亲的病体是他沉默下去的理由,当然他的腿被流弹击中成了一个伤残,也使他日后沉默寡言的一个要素。至于那个漂亮的女售货员将他写给她的信件公之于众变成集镇上的笑谈,也对他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要知道,我父亲当年是很英俊的一个男人,我的意思是说,是父亲的自尊使他变成现在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来的话,他的那些光荣历史也就是和我们说说了,那个时候二哥和我最喜欢的玩具就是父亲退伍回家带回的不少金黄色子弹壳和一些红色五角星。谁也不知道他如何将这些东西带回家的。后来这些东西又成了妹妹的炫耀之物。妹妹至今还保留在一个文具盒内。
父亲对生活似乎没有什么怨言,这正如他那次对返乡的二伯所说,这是老天爷摊给他的,他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父亲还在那天说过另外一句话,他对二伯说,兄弟,老天想在哪儿刮风,就在哪儿刮风,这都是老天的事情。
那次父亲在厨房里忙了半天,烧出了不少道可口的菜。这么多年,你老子其他不会了,就会烧几道菜。父亲咪了一口酒如此说道。
母亲坐在饭桌的另一端她满是怜爱的目光看着低头喝酒的父亲。这一幕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要强忍住泪水。父亲的酒量并不大,一盅左右,他一生中从不在外恣意醉酒,他知道家里还有一个老药罐在等他,他不能误事。他多半在家喝一点,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父亲给我斟了一小杯酒,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父亲共饮。
父亲的脸颊上微微的发红,他喝酒喝得很享受,抿住嘴,总会喝出声响来。他总是不停的用筷子敲着碗碟的边缘,叮叮咚咚作响,示意我们要大块的夹菜,否则他就会自责的说,大概是菜的味道不好。
那次桌上,父亲特意摆了两副碗筷,一副是给姐姐的,一副是给二哥的。他在布置桌子的时候,我听见他低低的嘀咕着他们的名字。在K市,姐姐听完我告诉这一幕的时候,她自然感动不已。二哥生平没有照片,唯一的那张全家福上,二哥歪着头,也拍得不是很理想。我对二哥的记忆总有一个隐秘的引点,那就是他著名的花衬衫。一想起二哥,总先是想起一件花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