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手册(一)(2)

就在这条枝枝蔓蔓的河流上,一年到头来要有很多的溺水者经过。当然,谁也不会去做这样的统计,但是你可以想象一下吧,时间的长河里飘满了形形色色的尸体,然而这些仅仅就是一种想象而已。因为谁也无法将那些溺水者集中在一个纬度里。就像诗人们所说,那是一些不同的死者。他们不仅脸孔,服饰不同,而且他们的语言也不尽相同,要知道他们生前可能操着各种方言。他们有不同的身份,和家庭背景,他们死因各异,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一路漂流,悠悠荡荡,始终闭口牢守自己生的秘密。

朱登奎,数以千计的溺水者中的一个,他浮现在南门水闸的一个清水荡漾的湾塘里,脸部白白的,有点浮肿,头发像水草,他当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那身藏青色的衬衣,胡子很长,在河面上因为下午阳光光线的缘故使他看上去胡子仍然在滋滋的生长着,像是水分充足的草一样。他的眼袋很深,鼻子在平平的面孔上更显高挺。至于他的年龄似乎模糊难辨了。朱登奎在河面上就这样朝天仰着,有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无人问津,一个在河边放鸭的鸭倌看见他在水面上的位置移动了大约一米的样子,不知是水流缓慢还是什么其他什么缘故,他顺利的水上路程总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碍。

好几天后,鸭倌看见他还停留在那儿,水花生和一些庞杂的水草缠住了朱登奎的腿部,于是他用一杆长长的竹篙将朱登奎捅了捅,他想将他推出湾塘,推上顺风顺水的河道。他推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推得动,那边河塘上有两个人走着的时候,他想喊他们来帮一把。可是他们往这边看都没有看一眼,鸭倌是一个结巴,而且结得非常厉害。熟悉他的人们都说,他的嘴里吐出的话断断续续的就像是鱼吐的泡泡。

那边的人一路说着话,很快就走了过去。他们一直没有回头,步子真地走得很快。他们像是急着赶到哪儿有什么事。

鸭倌盯着河里的溺水者看,他忽地觉得躺在河面上的家伙倒有点怡然自得的意思。既然这样,那还关我什么事呢?

紧接着的事也是忽然间发生的,他像是一个疯子似的在河堤上狂奔起来,被他追上的两个人几乎吓了一跳。他们过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结结巴巴的人告诉他们,河里的那个死人手动了一下。他们听后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笑着将牵着他衣角的手用力掸掉,揶揄他说,哦,这我见多了!我还看见爬上岸回家吃晚饭的水鬼的呢。

结巴鸭倌就开始扯另一个人的衣角,这个人沉下了脸骂他神经病,身子一让,根本就没有让他逮着。那个笑着还要揶揄下去的人被这个人拽走了,他对他说,你理这个神经病干什么呢?!

结巴鸭倌最后胆战心惊的回到了原来位置上,他盯着朱登奎的袖子这儿看,他似乎又看见手动了一下。河堤上一下子看不见什么人影。他用竹篙捅了捅,他笑了起来,原来是好几条鱼。他们从溺水者袖筒这儿鱼贯而出,然后轻轻一仄身一摇尾就游走了。鸭倌撵着他的鸭群在回家的路上,想着想着就会笑起来:自己真是大惊小怪了。

作为溺水者朱登奎,被结巴鸭倌用长竹篙捅出湾塘后,他的路途就顺利多了。虽然在傍晚时分的时候他还在半路上,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惬意,双臂平放在水面上,舒坦至极。晚霞染红了河边杂草还有一丛丛水花生,他苍白的脸孔甚至像涂了一层胭脂色。这个时候他哪里像一个死者呢。如果他愿意睁开眼睛看的话,阔阔的河面上那层绚丽的天空一定是他一辈子从没有见过的,鸟儿从空中向南飞过。河堤倾斜的很,也很高。好在通往南门大闸没有什么岔道,所以他很顺水,偶有晚风起时,他就更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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