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入我家的三颗子弹全是冯占魁所为,目的只有一个——闲得无聊,拿苦主逗着玩。凭着永远也打不完的子弹,以往的好学生完成人生第一次华丽转身,成了众多枪手中的佼佼者,凭着枪法精准、心狠手辣坐上交院造反派头把交椅。据瘦猴吹嘘,他小叔已修炼成真正的神枪手,枪法堪称百发百中,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被瞄上,五十米内准保一枪毙命!瘦猴说话以灌水出名,同学们听了都不相信。隔了不久,瘦猴的话得到血淋淋的验证。
赵大壮的父亲是老革命,转业交院当了总务科长,从部队到地方,行伍作风不改,经常喝得醉醺醺,稍不顺心,两眼一瞪,操着东北腔开口就骂“妈拉个巴子”。知识分子面皮薄,自尊心强,受不了赵科长的口头禅。告状人多了,赵继武的总务科长干不成了,降职到学院汽车队当队长。司机粗人多,又没军纪管束,压根儿不吃上司动辄拍桌子骂人那一套,回敬“你妈拉个巴子”。车队里三天两头传出赵队长和属下的对骂声,对骂升级至对打,队长和司机在地上滚打成一团,几次从二楼滚到一楼。红色狂飙一来,车队积怨甚多的汽车队长首先被造反,队长一职被属下取而代之,老革命被发落去开大卡车,三天两头去煤矿拉煤。赵继武倒想得开,妈拉个巴子,一个破汽车队长有什么稀罕?不让干老子就不干了,只要每月工资一分不少,不耽误老子喝酒就行。学院大操场荒草萋萋,长至齐膝高,一直蔓延到围墙根下,老赵看在眼里,动起心思,借出车便利从农村集市买回一公四母一窝小羊。每天早上,打开一楼自家窗户,指挥小羊一只接一只跳进学院,把单位操场变成自由放牧的牧场。不吃一粒粮,肚子胀鼓鼓,羊一天天往大里长。老赵心里得意,几个孩子也高兴得不行,嚷嚷着什么时候打牙祭,全家美美吃一顿清炖羊肉。那会儿供应紧张,每人每月只供应四两肉,活蹦乱跳的羊堪称挡不住的诱惑。
今天离太阳落山还早,自家窗户下面却传来“咩咩”羊叫,老赵边开窗户边纳闷,羊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数一数,当即变了脸色!数来数去,颠倒只剩下四只羊。老赵心里一惊,慌不迭地从窗户跳出,将大操场来回找了几遍,就是寻不见那只公羊的踪影。赵大壮和我闻讯也跑来帮着找,最后在一片被人踏倒的荒草丛里发现血迹。目睹案发现场,老赵心疼得说不出话,猜来猜去,猜不出是谁干的。
几日过去,不见操场有何异常,老赵舍不得满眼牧草丰美,又开始自由放牧。老子不放心,让四个子女轮流攀上楼屋顶,居高临下观察牧场动静,责任具体落实到个人,每人分管一只。四只羊按小主人在家中排行,分别叫“老大”“老二”“老三”和“小四”,每只羊身上都用红墨水涂了标记。半月过去,四只羊安然无恙。老赵这才放下心,楼顶暗哨也随之懈怠下来,只剩下二凤独自坚守哨所。立秋之日,天气仍热得难耐,老赵睡在躺椅上熬暑。对面楼顶骤然传来几声枪响。红色狂飙时代,响枪不足为奇,老赵被惊醒,嘟囔两声又睡过去。“爸!死了,死了!”二凤慌慌张张跑进家,喊声带着哭腔。老赵腾地坐起,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颤声问:“谁?谁死了?”
“老大!咱家老大被人开枪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