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个半》 第四章(10)

老铁独自住在北城墙下一个破落小院里,院墙几处露着豁口,院里三间东倒西歪破草房,空气里透着淡淡的清香,窗台上放着几盆菊花,鹅黄嫩白花朵开得正繁。老铁将佐领安顿在东房,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请贵客洗发净身,又去药房买回伤药敷上。佐领换上主人的干净衣服,喝了两碗滚烫的小米粥,身上感觉好受了许多,折腾一夜,躺在烧热的炕上,很快睡着了。再睁眼,已是金乌西坠、暮色初上。晚饭已备好,五香花生米、炝莲菜、煎豆腐、炸素丸子、韭菜炒鸡蛋……满桌素菜,却也琳琅满目。老铁端起酒杯,满脸堆笑:“昨夜灯花爆,今日贵客到。佐领光临,蓬荜生辉。大炮一响,商铺关张,有钱也无处买。酒无好酒,菜无好菜。小人招待不周,还望大人多多见谅。” 酒过三巡,老铁转身进了厨房,工夫不大。端上晚餐主食——满满一老碗热腾腾的油泼面。佐领饿极了,接过老碗,低头顾不得说话,连香带烫,片刻工夫,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吃完,长长打了个饱嗝,叹道:“关某素日里不敢说锦衣玉食,却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论滋味,都赶不上今晚这碗油泼面香!”正嗟叹着,外面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间杂着叫骂声。屋里人同时住口,竖起耳朵,聆听外面动静。喧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老铁脸色骤然变了,说声“不好”,拉起佐领就朝外走。西房改成驴圈,北墙根靠着一口黑漆棺材,上面堆放着杂物。黑驴正在吃草料,见主人匆匆走进,后面跟着个生人,抬起头,“昂昂”叫了两声,提醒主人忘了添加精料和牲口上膘的豆饼水。主人顾不得理会叫驴,抬起棺材大头,一努嘴,示意客人快进!佐领还在迟疑,外面骤然响起敲门声,七八条喉咙一起扯着喊:“开门!快开门!”客人再不敢迟疑,一猫腰进了棺材,主人随即合上棺盖。见屋里人不答话,敲门变成砸门。院门被砸得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下。老铁披上夹袄赶紧朝外走,边走边骂:“外面谁呀?黑灯瞎火的,大门都快被你们砸烂了!我老铁还没死,就一窝蜂跑来抢孝帽子戴。”棺材里人听得可乐,又不敢笑出声,只得硬憋着。院门刚开,涌进一群人,为首的肩抗连珠快枪,说是新成立的总部稽查处派出的巡稽队,随后的新铰了辫子,臂缠白布,拿着梭镖、大刀,初看有些面熟,仔细一认,多是刚加入会党的街道闲人。进了屋,见小饭桌上放着吃的,主人不让,自己下手。你抓把花生米吃,我捏个丸子入口,更有那脸皮厚的,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老铁看得来气,想着家里藏着逃犯,又不好当场翻脸。为首的边东张西望,问:“你家来过鞑子没有?”老铁没好气地回答:“鞑子没来过,耗子倒是来了一窝,挨家挨户乱窜,见什么吃什么,入口的东西都被它们糟践了!”

“嘿!老东西骂人不带脏字,拐着弯糟蹋咱们,寻着挨揍呀!”

“几位有没有听错?我骂没尾巴的耗子,你们跟它又不沾亲带故,犯不着站出来给它们顶缸。”老铁吃了多年开口饭,斗嘴皮子一般人压根儿不是对手。一伙人自感没趣,四下草草看了看,正要离去,为首的忽然发现什么地方不对,阴着脸问:“你家几口人?”

“我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院子里会喘气的,除了我,只剩下隔壁那头驴。”

“既然你一个人,为何饭桌上放了两双筷子、一对酒盅?!难道你和叫驴同桌对饮?”为首的讥笑。一闻此言,众人全笑了,又都觉得可疑,齐齐瞪起眼睛,“说!”“快说!你把鞑子藏哪了?”“交出来有重赏!”“私藏鞑子,搜出来要你脑袋!”

老铁心里暗暗叫苦,慌乱间,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脸上却神色自若,笑眯眯回答:“重赏是好事,我做梦都想得,可惜俺家祖坟埋错了地方,坟头上从不冒青烟。我说院子里会喘气的只有我和驴,可没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人在哪?让他出来!”

“人怕是出不来了。你一定们要见,就在西隔壁,自己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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