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头起初板着脸一言不发,俩毛孩子却啰唣不停。霍老头终于失去耐心,一手抓一个,把两个饶舌者齐齐朝外推。霍老头瘦得像猴,手劲却大得出奇,十根指头钢钩般钩住我俩肩膀,痛得我们龇牙咧嘴,身不由己被推着一步步朝后退。霍老头满脸焦躁,边推边骂:“俩小兔崽子哪来恁多废话?!滚滚滚,都给我滚蛋!我这除了破烂,什么都不收!”大黑狗助纣为虐,又开始狂吠。苟顺民看势头不对,赶紧过来劝阻,说我俩是刚来的小伙计,不懂规矩,赔着笑脸作好作歹。说到最后,霍老头只允许苟顺民一人留下。院门“哐啷”一声关上,墙头飞过一句话:“这里是经济重地,不上道的玩意儿别给我领进门!”大门从里面蒙上铁皮,一丝缝隙也没有,像是怕人从外面偷窥。高高院墙将院子围得严严实实,我俩搭起人梯,鬼头鬼脑朝里窥视。大黑狗对着墙头人影又是一阵狂吠。
苟顺民从麻袋里取出煤块。霍老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嘴上却说:“不中,不中,这煤质量不中,怕是不好出手,出手也卖不上价。”苟顺民讥笑道:“您老啥眼神?该配眼镜了!这是山西优质低硫无烟大块精煤,炼钢专用,发热量七千大卡只多不少,比普通煤高出一半。这煤你再说质量不中,世上怕是没好煤了。”霍老头不笑了,重新打量眼前的半大小子,说你报个价吧。苟顺民不答话,左手拽过对方一只袖子,右手五个指头撮起,要和霍老头捏码子。霍老头看得纳罕,调侃道:“你小子毬毛还没长全,居然还懂这个!闹了半天,原来是老江湖光临,失敬,失敬。”苟顺民“嘿嘿”乐了,说:“过奖,过奖。老江湖咱不敢当,只能说比别人出道稍稍早了点。”两只袖筒凑在一起,老的望天,小的看地,都不说话。生意成交,两人操起行话,我和赵大壮一句也听不懂。过了磅,货款两清,霍老头正色道:“家有家法,行有行规。这行的规矩你都知道吧?”苟顺民不耐烦地回答:“知道,不就是盆打了说盆,碗打了说碗吗?谁出了事,谁自己兜着。出了这个院门,咱俩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钢刀架在脖子上,你我也从未见过面。”老霍头满意地笑了,“痛快!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以后有货就朝这送。你保证质量,我价格不变!”送出院门,老霍头意犹未尽,摩挲着货主的大脑袋,由衷感叹:“你爹真有福!唉,我老汉怎么就没你这么个儿!”我和赵大壮在旁硬憋着才没笑出声。
回去路上,赵大壮摸着同伴脑袋,我仿着老霍头的河南口音:“唉,我怎么就没你这么个儿!你给我当儿中不中?”两人笑得直捂肚子。苟顺民没有笑,只是怜悯地看着我俩,像是看一对弱智患者,等我俩笑够了,他从上衣兜掏出六张崭新的一元票子晃了晃,“看!这是什么?”仿佛面前升起太阳,我眼睛都亮了!那年头六元钱不是个小数。想起刚才一老一小捏码子那幕,我佩服地说:“真没看出来,你小子居然懂得江湖路数。”
“小爷我自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这有什么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