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三个半》 第三章(1)

弟兄们帮着出了胸中恶气,苟顺民感激涕零。得知我家经济困难,急于挣钱贴补家用,这小子知恩图报,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不就是想弄俩钱花吗?你俩早说嘛。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包我身上!”都说钱难挣,屎难吃,这家伙却说得如此轻松。见我俩压根儿不信,苟顺民“嘿嘿”一笑,说天机不可外泄,哥俩就瞧好吧!

西郊有个钢厂,铁路专用线未通车之前,每日炼焦用煤全靠汽车车队运输。西郊铁路道口是运煤车队的必经之路。路长坡陡,土路坑洼不平,运煤车队通过,几经颠簸,常有脸盆大煤块从车上掉下摔成几瓣,随即被后面驶来的车辆碾个粉碎。苟顺民很快将运煤车辆的数目,车辆间隔距离,每日通过闸口的次数,通过道口所需精确时间摸了个门儿清。运煤车队傍晚收车,押后车是最佳目标,我和赵大壮踩过点,满意之余又有些发愁——周围一览无余,从车上捅下的煤块藏在何处?苟顺民模仿京剧道白:“尔等莫急,莫慌,山人自有藏匿妙计”,将我俩领到铁路路基下面,朝东走了四五十步,指着长长一溜荒草,说将弄来的货就放在这下面。我拨开齐膝高的荒草,底下是一条干涸的水渠。暗渠藏东西十分隐蔽,若非有人挑明,即使走到跟前也很难发现。

“取货”出乎意料地顺利,我仨将撒在路上的煤屑打扫得干干净净,如同三只狐狸用毛茸茸尾巴扫掉作案地点的痕迹。暗渠里藏匿的煤块越来越多,如何将货变现,成了当务之急。社会上打击投机倒把寒风凛冽,私下里商品交易暗流涌动,无数个买卖双方游走在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苟顺民仿佛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狗,四处打听商品信息,很快找到买家。

周日一早出门,苟顺民戴副墨镜,骑辆破自行车,大模大样行在前头,不时回头吆喝我俩“快点”,我与赵大壮拉着装满块煤的架子车,每人头上戴顶破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贼头贼脑四处窥视,生怕路上撞见熟人。苟顺民领我俩去的地方在北郊城乡结合部,院子与四邻不搭界,孤零零坐落在村外。离院子不多远,里面就传出激烈狗吠。“把你家狗拴紧!”苟顺民喊了一嗓子。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出来个干巴老头。苟顺民向我俩介绍,这位是收货的霍大爷。霍老头皮肤焦黄,脑壳秃得只剩下几根白毛,两只烂红眼边,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透着买卖人的狡黠。霍老头冷冷将我俩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喉咙里咕噜几下,吐口黄痰,算是打过招呼。小院堆满各种杂物,成捆破鞋,打包的废旧纸张和烂纸箱,锈迹斑斑铁丝、扭曲钢筋棍、破锅烂铁,破衣烂衫堆积如山……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怪味。院子里拴条大黑狗,盯着不速之客一个劲狂吠,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被主人制止后,仍不怀好意对着我们亮出雪白的獠牙。屋檐下破席上半躺半卧个侏儒,两筒鼻涕流得多长,咧开大嘴对着来人一个劲傻笑。长这么大,我和赵大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什么都新鲜,东瞅瞅,西瞧瞧,逮住霍老头争着问这问那:“你这里都收些什么东西?”

“还有谁给你送货?”

“怎么不见收购东西的价格表?”

“这店是村里集体办的,还是你私人开的?有没有营业执照?”

“除了煤,你还收什么?别把我们当小孩哄,价钱必须公道!”

“你怎么一个人住这?你老伴呢?那边傻子是你儿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