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体现在拍什么,生活空间的主角是个人,普通的个人;其次在怎么拍上,我们所采用的拍摄手法基本是自然主义的,长镜头、跟拍、同期声、平视等等,是一种被动拍摄。而被拍摄者是主动的,结构片子的是人物本来真实的生活。我们试图一方面尽量接近真实,一方面尽量减少介质带来的侵略性。这不但是对被拍摄者而言的尊重,对受众而言,这样的内容、这样的形式没有给观众直接的说教、直接的结论,而是留给他选择判断的权利,同样是宽容,是尊重。
应该说是这种理念在《生活空间》走过的八年中进行了不断的完善。这是我对这段工作的一种体会。我们每天拍一个人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们想表达对每个人的尊重,是需要以真切和平等才能体现的尊重。我们为什么要表达这种尊重?因为我们要追求人和人之间的平等。我们在展示别人存在的同时,也就肯定了对每个个体存在意义的尊重。
问:能否解释,你所提出的“站在亲人的角度去关注被拍摄对象”的具体含义吗?
陈虻:首先《生活空间》是关注人,其次是以什么样的角度去关注。一旦了解了“人”,并真正有功力去表现一个人的个性时,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显现出值得拍摄之处。一个人就是一部书,《生活空间》所要做的就是把这本书翻开,像他的妻子、像他的父亲、像他的朋友一样去读。其结果,一切都将来得最直接、最根本。
放弃你的所谓责任感,放弃你的所谓对文化的深层次思考,像朋友和亲人一样去关心你的被拍摄对象,其结果你可以看到最真挚的责任,最深刻的批判。正所谓无为而无所不为。比如地方台拍了一个片子,一个农村女孩,如何离家打工,家里不同意,进城以后学裁缝,学电脑。我问他拍了多长时间,他说拍了两个多星期。我说你拍的不是一个人物故事吧,实际上你关注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的问题,比关注这个人的命运更上心。这种开拍前的选择实际上是一种潜意识,是习惯造成的。他不会用人和人之间的关怀去关注这件事,他只会用像政府看待社会问题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生活空间》关注人,实际上有站在什么角度去关注的问题,你是站在亲人的角度上去关注,还是站在政府的角度上去关注,两者是不同的。
陈虻:我很反感媒体人利用自己手中的媒体来向公众表白自己的辛苦,我认为干什么都不容易,选择了一种工作,实际上就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在整理陈虻资料时,我们发现他留下的手迹、原始资料不多。仅有的几份亲笔写的,集中在他担任《生活空间》这一段。虽然数量少,但文字很好看,生动鲜活地勾勒出当时他和他的团队的工作状态、精神面貌。
陈虻1995年写的关于《生活空间》三年的业务总结,笔下对自己工作状态的描述:
刚到《生活空间》时,要熟悉每一个人,要保证已经开播的《东方时空》每一天的正常播出,同时要考虑并实施栏目的改造。当时的感觉就像一家饭店,一面营业,一面装修,两边都不能停下来。在最初的那几个月,我每天工作14到16个小时,白天处理日常工作,晚上和大家一起编片子。最多的时候一天晚上同时进行四个节目的构思、编辑、修改、指导拍摄。也是在那几个月里,我养成了不吃中午饭的习惯,一天只吃一顿晚饭。在无法明确节目定位的压力下,急得我回到家把脑袋往地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