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怎么成你叔叔了?”
“……我渴了。”她说。
显玚没有再追问,拿了放在她小桌上面的糖水,一匙一匙地喂到她嘴里。那天他陪了她整整一宿,第二日府里来了几名手脚轻、干活儿利索的婆子和丫鬟来医院伺候。明月的同学们也又来看她了,女孩子们带着点儿好奇地看着明月周围的人员物什,她自己则闪烁其词,有时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显玚忽然就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明月要告诉别人他是她的叔叔了,因为她与她的同学们是不同的,她没有父母亲友,她只有他一人,但是她又怎么把她和小王爷的关系解释给她的同学们呢?她要告诉她们她自己是前朝王爷尚未迎娶的姨太太吗?她们都是年轻幼稚的女孩儿,从不经风霜和遭遇的年轻幼稚的女孩儿,幻想着新潮平等的恋爱的年轻幼稚的女孩儿。于是她的与众不同让她自己觉得麻烦,甚至可能是禁忌和屈辱,于是她宁可为此撒谎。
他明白了便体谅了她这敏感的心思,此后常鼓励她跟同学或同龄的朋友们交往聚会。当然这导致了她与他之间另外的分歧和争执,那就是后面的故事了。
谁也没想到彩珠会来医院看望明月。她带着丫鬟木云在两天后的下午出现在她的病房外面,明月正一边吃苹果一边看书,见是她便呆住了,赶快用手背擦了擦嘴巴,正要下床,彩珠道:“你躺在那儿吧,别动了。”
她在门外脱了大衣才进来,身上不带寒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了看明月。自明月被显玚带回府中,她们从不曾单独见面,此时相对无语,过了半天,彩珠问道:“疼不疼?”
明月答:“疼过了,现在还行。”
“我让厨房给你做了肉皮冻儿,以形补形,那个对皮肉外伤好的,你常吃些,恢复得快。”
“谢谢您。”
彩珠的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别谢我,吃了肉皮冻,伤口会发痒的,我巴不得你难受呢。”
明月倒笑了:“痒就是要长好了呀。”
因为两个人的局促和尴尬而绷紧了的空气有了小小的缓和,彩珠问明月在学堂上什么课,落下的功课又怎么补上,明月一一回答,带着更胜以往的恭敬和认真。
她年纪再小,也是明白那些简单的道理,无论如何,自己抢了对面这个人的丈夫,自己是亏欠了对方的,又仗着小王爷撑腰和名分不明的阶段,从不曾按照礼节去给这人问候请安,到现在连个合适的礼貌的称谓都没有。如今自己病了,倒是这个人不计前嫌地来看望她了,她是应该感恩的。
小王爷总是笑话她没有良心:“你啊,表面跟我恭敬,心里是轻慢我的。我待你好,给的西瓜被你当成芝麻。别人给的芝麻,你就当成西瓜。”
这确是这个小心翼翼看人脸色的姑娘改不掉的毛病,眼下她又把彩珠给的芝麻当做是西瓜了。
彩珠还是把话头提起了,问她道:“明月,你怪我吧?”
她真的想了想,然后干脆地说:“不。”
彩珠说:“怎么会不呢?你差点儿被嫁出去,差点儿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王爷了,你怎么会不怪我呢?老实讲啊,我可是怪你的。”彩珠看着她,认真严肃地说,“我希望你离开这里,远远的,让他见不到你,越远越好。”她喝了一口水,“可是我转个念头又想,问题也许并不是在你的身上。你是个小孩儿,是个女孩儿,你能怎么样呢?你是做不了主的,别说把你嫁去广州,就算是美利坚、法兰西,可能小王爷还是能把你找到,弄回来。所以我想,”她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那就算了吧,我想过安静的、轻松些的日子,去责怪你,讨厌你,恨你,都是要耗费力气的。”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奉天城在下三天里的第二场大雪。彩珠是坐车来的,司机等在医院楼下,彩珠让他先行回府,她自己带着木云在风雪中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彩珠问身后的丫鬟:“刚才我跟她说的,你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