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他者,学子是怎样炼成的 3

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几个月以后,天资聪颖的林健康终于看懂了徐涛的姿态。

谐谑,这是1990年代开始流行的一种人生态度。在谈话用字上的典型反映,就是“混”代替“干”、“写”、“画”、“设计”、“生产”等各行各业的特定动词,汉语大有简化之势。比如,朋友碰面,不问你具体干得怎样,而问你混得怎样。

对自己,谐谑是通过自我贬低,让小我立于不败之地。过得不好,混呗,本来我就没当真——咱看得开吧。过得好,谦虚一下,瞎混——展现了咱的博大胸怀。按逻辑往下推就是,瞎混都能混这样,认真混不知混哪样了。对他人,谐谑是通过冷嘲热讽,来表现自己在新世界里见多识广,游刃有余。

“南巡讲话”登报纸了,皮包公司上大街了,借身份证买股票闹火了,“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开张”的狂热岁月露头了。这是大治大乱、大开大阖、多情多汁又狰狞莫测的时代,是考研还是出国?是下海还是换单位?是到深圳海南还是留在本地?是买股票还是参与地下集资?是嫁商人还是嫁知识分子?每个人每个家庭都面临着无数选择,生活变得复杂,出口太多,反让人患得患失,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失足成千古恨。于是谐谑出场,它用玩世不恭的面具,帮助芸芸众生遮掩了内心的紧张、焦虑、无所适从和失败感。骚动的人群外表体面了,谐谑之下,各种尝试只争朝夕。

但是,林健康不习惯这种在城市流行的生活态度。你能跟老天爷谐谑吗?立春了你能不播种吗?芒种了你能不双抢吗?你种庄稼种蔬菜能混吗?不能,乡下人看天种地,没有资格谐谑。

几年以后,林健康写了篇文章分析1990年代初期的社会思潮。他说:“这种看似玩世的谐谑态度其实具有深刻的革命意义。它是社会开放和商品经济的产物。表面上,谐谑消解了崇高,甚至导致道德沦丧。但另一方面,它让你惊喜地发现,面对生活,你并不总需要摆出一副社论的面孔,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任何面孔。谐谑,是对一元价值观的反动,是对政治社会的解构,是对僵化教条的非暴力不合作行为。它把中国彻底带入了多元的新时代。”

长大了!林健康说出来的话像阳光下的铁链子,一套一套,闪闪发亮。城乡差异除了曾给他的生活带来冲击,更加深了他的理论思考。不过,最让林健康剥皮抽筋的,不是物理上的“他者”感,而是精神上的“他者”感。

林健康大专念的是中文,也就学了两本文学史和古代汉语,考上历史学系的研究生纯属自学成才。到底历史学系和中国语言文学系有什么异同,该怎么研究历史学,心里并不清楚。

第一年除了外语、政治等公共课必修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导师开设的学位基础课“中国文化史要籍选读”。每周浏览一部思想文化史上的重要典籍或篇章,并写作一篇读书笔记。从先秦的《论语》、《老子》、《庄子》开始,到西汉贾谊、董仲舒、司马迁的文章,东汉贾逵、马融、许慎、郑玄的文集,经由宋代司马光、王安石、宋五子、朱熹,一直念到清前期的戴震和惠栋。如此一年,基本上能够把握古代中国思想和学术的发展线索了。

林健康听了课程计划,心里非常激动,终于到了读书地儿了,可要趁这机会好好念些原著!一下课他就冲到图书馆借《论语》,咬文嚼字熟读全书,还背诵了前十章,然后铺好纸,从孔子的礼和仁谈起,联系当今社会现象,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满是议论的读后感。他一心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特别注重遣词造句,开头写了两个比喻,结尾用了三个排比,成语歇后语不计其数,把中文系出身的背景发挥得淋漓尽致。

揣着这么件绫罗锦绣之作,林健康喜滋滋到了课堂。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