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婆手里领零花钱,穷人要说话 2

学问有了,口袋里却穷得叮当响。每月工资一千出头。一学期上三门课,每周七学时,期末拿到的课时费总计九百八十元,聊胜于无。论文稿费千字三十,一篇不过三四百元,比理工科稍微好点,人家发表论文,还要作者倒贴版面费。专著大概也只有几千块稿费,明年才能到手。

林健康不抱怨,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他打心眼里不看重金钱,商人的事业是创造财富,传承财富;大宅门里的老祖宗想的是子子孙孙绵延万代;林健康的野心,是在肉身化为尘埃后,人们还能在图书馆里借阅他的著述。他要留下精神遗产。

目标是清楚了,可现实生活每每让人尴尬。陈小兰硕士毕业,在大学附属中学当老师,工资奖金补贴加起来,等于两个林健康。她每周给林健康发放三十元零用钱,还发放购物经费。凭良心说,陈小兰是个好妻子,对林健康,只有鼓励,没有埋怨。她一年比一年更有女人味,时不时撒个小娇,用身体语言向林健康倾诉着爱情和忠贞。以前谈恋爱,她只要摆出小女人样子,林健康立刻就会条件反射,涌出男子汉大丈夫的万般豪情,就是摘不下天上的星星,也要搬几块陨石回来。可现在,她越是小鸟依人苦心经营,林健康越是愧疚,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个“人家”虽是自家老婆,也让他英雄气短。

林健康也想过,是否干点副业挣点钱,但衡量利弊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一,干副业,势必挤占干正业的空间。他现在三十出头,正是出成果的大好时光,应该多写论文多出书,赶快奠定学界中坚位置。有了学问,有了学术地位,将来申请国内外科研项目,出国讲学开会,拿老外的工资补贴,机会多多,经济状况自然好转。

第二,他心里仍以学术为重,在外行看来就是放不下学者的架子。干副业,最常见的是编写历史普及读物。但历史学博士,历史系老师,所受训练以及职业定位,都是从事学术前沿研究,若转写通俗读物,在学术上就是倒退。除非江郎才尽,或者退休赋闲,大多数博士不敢轻易涉足此域。

林健康的心从此分成两半,一半负责痛苦,一半负责安慰。男人是视觉动物,只要看不到钱,钢铁之躯就能向着学术顶峰坚定行进,大部分时间,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今天,钱又跳出来了。林健康在菜场走了好几圈,心像造纸厂的原料,沤过、捣过、砸过,经历无数折磨,最后沉静下来……化为一张簇新的白纸。急速的脚步压住了剧烈的房颤,理性战胜了感性,林健康叹口气,紧了紧身子,准备回家。

前面一位老太太,左手拎着一袋米,右手挂了四五个塑料袋,矮小的躯体被土豆青菜拽着,晃晃悠悠倒下去。林健康赶紧上前两步:“当心!”扶住老太太胳膊。

定睛一看,他脱口叫道:“伯母,是您呐!”

原来是研究生时代的同屋丁一鸣的丈母娘。

“丁一鸣呢?这么重的东西,您怎么不叫他来买?”

“哦……你是?”老太太一下想不起林健康的姓名,“小丁忙,我顺手就带回家了。”老太太满头白发,腈纶圆领衫上起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球,脚上穿了双罕见的敞口布鞋。

“我送您回去。”林健康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将袋子统统转到自己手上。

丁一鸣毕业后也留在系里教书。林健康住的是陈小兰分的房子,丁一鸣工作才一年,暂时还住在集体宿舍。

“燕子最近好吗?”林健康问。

“好,好,医生让多躺着,保胎!你有孩子了吗?”老太太聊起天。

“还没呢!”俩人进了集体宿舍大院,拐入三号楼。林健康腾出手,搀扶老人一起上楼。这是南北朝向的筒子楼,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和盥洗室的窗户外,投来薄薄的日影。

老太太夸奖道:“好小伙子,在家肯定疼媳妇!”上到二楼,她停下来喘气,林健康等着。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走两步,在旧门帘前站住:“一鸣,燕子,来客人了!”门口墙边放着只斑驳板凳,凳子上搁着电炒锅,裹满灰絮的黑色旧电线,弯弯曲曲从门缝下面钻进屋内。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