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
操场的看台,像台阶一样,横着分成两大组,朝向观众。
台阶依次高耸,占据整个天幕,给舞台一个封闭感。
看台的墙根下立了块黑板,不太显眼。
看台前是操场的跑道。
跑道再往前是运动场的边缘。
看台的左边,有一座白色的高高的裁判架子。
看台中间有一座砌成塔样的钟。
黎明。
钟的时间是早晨四点半。
老迟在第一层台阶上坐着发呆。
老迟……我的拖鞋和我家的地板摩擦,偶尔会发出鸟叫的声音……被踩住的鸟叫,从脚底下传出来,就是那样的声音……(想学)我学不来……小时候我踩中过一只小鸡儿,无意的,它一长串的惊叫,像连发的箭矢射中我的心,疼得我真想把这条腿砍下来……有罪的腿,(跺了两下)有罪的手,有罪的舌尖……有罪的一些部位(暗指性)……这些罪过的器件包裹着我良善的心。我的心,我必须咬紧了牙,才不至于让它从我的嘴里跳出来……心,你不能逃走,你不能离开我,我还指着你活下去呢。
〔有敲门的声音,天幕上啪地开了一个明亮的门。
〔一个小男孩(老迟的童年,可以是个道具或孩子,也可以是一个木偶),站在那个门的光亮中间。
老迟不理也不看。
老迟(不回头)我道过歉了,你就别再来了,我没有长成你想的那样,对不起了,你请回吧。(说完了,看着站在看台顶上的自己的童年)我独自一人走到现在,容易吗?如果你看到我挣扎的一生,该向我致敬才对,应该脱帽行礼!
〔童年站着不动,老迟看着他。
老迟又来了……你总问糖纸干吗,没有了,连同夹糖纸的书一起卖了。(童年看着)口琴,也没有了,生锈了,有些音发不出来了。(童年站着比画意思是:你跟我想的不一样)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没长成你想的那样是吗?那你就别认我了,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问问别的人,谁的成年被他童年的向往印证了,好的坏的,伟大的渺小的,去问问……你别那么看着我好不好。(童年隔了好一会儿站着不动:比画着头发)头发是吗?我这算好的!有的人都掉光了……你不想看见我这样,我也不愿意,但它发生了,头发先是白了,后来白的也开始掉了。就这样,你如果想用这个来谴责我,你谴责吧。(童年突然边蹦边跳着,发出稚嫩的声音)别唱了,最怕听到这样的声音,快乐、单纯早都没有了……前些天我偶然翻出一双小时穿过的鞋,握在手里像是一把小骨头,我曾经穿过那么小的鞋。那么小,小得让人心疼……我穿过的鞋,真小呵……你看见了那鞋就该明白我离你有多远了(童年:比画着李小琴)李小琴,你喜欢过的小女孩李小琴死了。一起长大的人有几个已经死了。丢失,人生就是丢失,头发,牙齿,指甲,亲人,朋友,丢了,都丢光的时候咔吧一下一生也就完了……
我好歹是个学者,(童年听着)我娶妻生子了,对,你有后代了,该知足了。(童年比画着:讨厌他的气味)讨厌我身上的味,是吗,烟酒的气味,汗臭、淫秽的味道,对吧?我是人,是男人,男人该有的气味我都有,铜钱的味道?有!怎么了?别在这儿指斥了,这难道不是你吗,你不想承认,对吗?你天天来这儿敲门,就是想告诉我,你对我的失望是不是?好,你不承认,我一点都不在乎,你出去,出去!(童年拿出一个小镜子反光晃他)收起来吧,别想用什么暗喻来刺伤我了,没用,你就是抽出剑来我也不会再改变了。我曾经单纯得像一只兔子,被人家欺负,欺骗,我活下来了,我一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当下!现在!我还活着!或者说你还活着……别再来了,别用异样的目光来看我,你不认我,我也不认你……对!对!你曾经是我,但你是个孩子。只是一个幻想的孩子。出去!请把门关上,永远关上。永远!
〔童年在天幕的光中消失了。
〔老迟又呆站着。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