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迎接(2)

海达克查干跟我重逢,旧情复发,一瞬间,它又像尾巴一样跟上了我。它好歹为我减轻了烦闷,同时,从旁边咩咩叫着过来的额白、点儿点儿白、琥珀色耳朵蹦蹦跳跳,令我好像碰见了巴雅斯古郎、朝鲁门、巴图、其其格一样倍感亲切。

我回家的那一夜,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晨起床时发现枕头被泪水浸湿了。于是,一时间我什么都不想做,特别烦闷之余,踢石子儿惊吓喜鹊,掷块儿石头恐吓兔子。别提那挑水的营生啦,简直是地狱的差事。你道怎么的?用比一抱草大的俩水桶,从二里地远处一哼一哼地挑过来,走五十米歇一次,用手掌按摩肩膀五分钟,大约歇二十余回,用了整整两个小时,大汗淋漓、鼻涕拉拉地,才将就着到家。早起捡牛粪的营生,比抄写和记牢新课文里的生词还难。早晨为帮助妈妈挤牛奶拉开牛犊,也远不及在班级里当值日生强。偶尔还悔恨在学校课堂上饥饿时竟产生黑板上的每一个字都是馒头的念头妄想,悔恨自己把上学期老师鼓励的“你好好上进就能进入前七八名”的教导当成了耳旁风。

想来想去,我可能是一个徒有一颗空想头脑和两条腿的饭桶哩,竟然在温暖的教室里为整天听课记笔记手麻之事大伤脑筋过。你猜有的同学怎么着?吃饭或蹲厕所时都闭上眼睛,不停地点着头背课文。而我呢,却时不时在课堂思想溜号:电视上怎么样安装木质飞机的发动机,诸葛亮令士兵扭转木牛流马的绝活儿等,想入非非。我对吃、玩、睡、毁坏、空想感兴趣,用夸张的笑换得人们的高兴或假装哭泣来吓唬人,造一些没用的句子,胡乱摆弄些东西,摆弄来摆弄去才安心。譬如,把巴图的手表拿去修,修来修去彻底搞坏了;朝鲁门的时尚裤带扣环让我这个自作聪明的人给弄坏;满口答应能钉掌,最终把其其格的鞋帮给捅出了窟窿;每当考试来临,人们都押题,我不知重点在哪儿,强词夺理地说哪个都重要,结果一败涂地。参加的考试海去了,与我无关痛痒了。这样看来,我恰如其分的称号还是数“馒头巴特尔”最佳哩!

母亲的腿钻心地痛,整夜整夜地呻吟,当初奔跑着往回赶发情期母牛的她,现在进出都离不开拐杖了。

父亲的眼睛眍了,脖子青筋隆起,像刺猬硬毛一样的花白胡须没头没脑地直撅撅着,身体远不如以前。脾气也越来越坏了,经常发火。烟抽得更凶了。父亲的烟真够吓人,那团团黑雾像暴风雨前的密云一样直往上冒。前天午后,父亲边抽烟边泪汪汪地说:“当爸的让你辍学了……让当什么官……让你当上了羊倌啦!”仅仅五分钟内,用那深凹的烟斗从黄羊皮烟口袋里舀了三次,在头一次磕出的有余火的灰上压了又压,火又续上了,然后就吮吸起了玻璃烟嘴儿。你道怎么着,吞云吐雾宛如学校大食堂高烟筒里冒出的黑烟一样,刚好三只灾祸临头的苍蝇企图冲进烟雾中心,是否晕头转向摔下或有幸逃走,不得而知,反正消失了。聚精会神地听父亲说话的我,看到刚才的一切想笑,然而没能笑起来,却咳嗽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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