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迎接(1)

我回家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令人感伤。连经常在马桩子上喳喳叫的喜鹊都杳无声息,仿佛一切都在向我做虔诚的告别似的。我那习惯于校园喧哗的心像被石头重重压着似的感到忧伤和寂寞。每当遇见左邻右舍,就像打碎了教室窗户玻璃之后站在班主任老师桌前一样,很不自在。奇怪呀,现在没人叫我馒头巴特尔了,反而觉得无限孤独和落寞,简直是很大的损失哩。

我家的第五代花脸獒老态龙钟了,它似乎不理睬或瞧不起我,卧在毡包阴影下倦睡,“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它青年时代追赶芨芨草中的兔子时箭一般奔跑的勇气和兴趣已荡然无存。那时我羡慕它的奔跑,幻想着将来在操场上像花脸獒一样飞跑,它成为了我的榜样。可是它现在却放弃了任何期望,似乎像巴雅斯古郎离休的爷爷一样除了享福就是享福了。

晚上圈牲畜时,我们家三十几只绵羊羔和山羊羔发出的咩咩叫声,宛如校园里课间操后听到铃声往教室奔跑的学生们一样,令人欣慰。一只死了母亲的白绵羊羔子壮实了许多,我几乎不敢认了,但叫它“海达克查干”,它似乎没有忘记,向着我走了过来,伸出脖子频频噘起嘴唇,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它显然为得到有嚼头的东西而伸缩着舌头,望着我的手心咩咩叫开了。我懂它的意思,是央求我给它点儿好吃的。这个海达克查干是个可怜的孤羔。据说,去年冬天在原野大雪天产下时冻了个半死。它的母亲是无奶可下的黑干瘦母绵羊,“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体力不支,刚产下这羔子就站不起来,枕着大地伸腿了。这个傻家伙找到母亲的乳房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拱起来。幸好那天爸爸亲自出去放牧,他在毡口袋里垫上软软的隐子草,上边蒙着自己的围脖儿,然后把它背回家,救了这孤羔子的性命。去年又是一个光秃秃的干旱夏天,我家的牲畜都跌了膘,几头牛的胯骨明显地突出来了,尤其是母亲名下的花脸乳牛的肋条,让我们从外边数了个够。产羔绵羊和山羊的肚子大起来,而在荒野隆起的死羊比比皆是,乌鸦在聒噪,狗在撕扯着欢庆盛宴。比起那些死了的,海达克查干虽然死了母亲,但自己幸存,堪称是福分不浅哟。自打这个家伙来到我家那晚开始,似乎我就承包了它。对于这失去母亲的小东西咋办呢?要么喂奶要么替它请奶妈呗。我们哪里有喂它的奶呢?现今只能给它找哺乳期的母羊了。按照母亲的指点,我把这小家伙抱到也称海达克的极慷慨的白山羊的乳房跟前——原来海达克是一只菩萨心肠的母山羊哩,它立马像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或无条件交税似的伸一下脖子哇啦一声反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让它吮吸起来。奶出精神了,于是被收养的小家伙被称为海达克查干。海达克查干胃口大,馋得出奇,吃空收养它的母山羊的乳房,还要东张西望地跑来跑去,总想再吮吸点儿东西。我把它搂进怀里睡觉时,挠挠它的脖颈,抚摩它的背和头,它却时不时吮吸我的下巴颏儿和耳朵;我给它茶里的剩米渣以及剩下的馒头面食之类,它咂着嘴吃得倍儿香;我偶尔向它嘴里塞一些糖枣、枇杷之类,它倒好,经常追我追个不停。由于它像个活尾巴似的老跟着我,我今年春天在跟它玩捉迷藏时离开它上学去啦。可我也眷恋它如同我的亲兄弟,在学校多次梦见它。我从衣兜儿里掏出昨天其其格给的一包糖块儿叫它嗅了一下,它当下用薄嘴唇舔了一下,非常迅速地一口含进去了。由于那块糖过硬而没能咬碎咽下去,使它频频张口,最终在嘴里弄成团儿之后咕嘟着吞下去了。如今,它依然没有忘记我,我遇见老朋友当然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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