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我真要跟臭名远扬的绰号分手的时候,想法却完全变了,并因此而哭起来。这不,母亲的腿不好,父亲的心脏有病,家里没钱给父母治病,又交不起学费,我不得不离开学校。辍学——不是我愿意的,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被带到黄牛车上,踏上了回家的路。俗话说,人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等着抓秋膘准备卖好价钱的花白三岁犍牛是父亲的爱畜,却一夜之间没了。我恨透了那个贼,也产生了找牛的想法。可是,大人们都一筹莫展。父亲叹气说:“人的命,天注定。”母亲瞅着可挤奶的乳牛说:“我们家再没有可卖的东西啦!”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钱,钱,没有了钱,我爸妈的病治不了;没了钱,没法儿让我上学;没了钱,没法儿填饱肚子。哎呀!钱,难道你是能使一切获得生命的宝贝吗?!我像哑巴一样静悄悄地坐着。如何找回命运,我思索着。
我们家四口人,爸、妈、我和妹妹。妹妹跟着舅舅在旗中心小学念四年级。这次我辍学,原因之一是她岁数小,之二是她的学业好,而且这还是主要原因哩。我在三年级时几乎是前三名,四年级了,由于想当大作家到处搜集辞藻而在五十八名同学中排第十九名了。
酷热的夏天,拐过蝎子草蓬乱又长着沙竹、黄蒿的窄沟浅谷,我坐在号称犄角王的黄牛拉的大车上,摇晃着颠簸在回家的路上。据说,爷爷那一代有一个孩子在这可怕的浅谷沟口被狼吃掉,我蜷缩着连看都没敢看那沟就过去了。那年去上学的路上,百舌、穗①为我歌唱,像有生命的黄油盲肠似的肥嘟嘟的豆鼠们努劲儿冲出洞口立正行礼,像传递喜讯一样抖动地跑着的跳高能手跳兔们此起彼伏地跳跃着哩;现今,它们仿佛在洞内哭泣、祈祷,四周寂静得令人忧愁。犄角王不紧不慢的步伐,使六个车辋的木头轮子懒洋洋地转动着。旧木大车因磨损变细的轴吱吱嘎嘎呻吟着,似乎要断开的样子不禁令人担心。在大车的颠簸中,我同用发黄的旧毡子缠裹的被褥、枕头一起在摇晃。内心充满寂寞与忧愁的我,翻越山岭中望断心爱的校舍影子,在撕心裂肺的感觉中,悲伤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想起了让抄作业的挚友朝鲁门、巴图、其其格,还想起了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家伙苏赫哩!
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为参加祭独棵大树敖包盛会少年组搏克赛,几个愣头青在学校操场上自相练习。我将由于吃的东西大大减少而松了的裤腰带弄紧跟苏赫摔跤,虽然苏赫的力气赛如二岁牛,加上绰号“神夹子”的著名侦探玛喜大叔教给他的胳肢窝夹的绝技而如虎添翼,但是,在我的“豹子击”和“闪电击”下招架不住,转眼之间连败三局。苏赫在第三次被摔倒时脸朝地,沙土灌了满嘴,这一下苏赫火冒三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竭尽全力地狠狠给了我鼻子一拳,刹那间,我的鼻子像被雷电击中一样疼痛难忍,血流不止。在旁边几个同学的建议下,我好不容易才用沙子堵住鼻孔,止了血。血管破裂受伤的鼻子虽然止住了血,但轻易不能动,我大约一个星期没敢掏鼻孔里的沙土,体会到了鼻塞的滋味。从此,我跟苏赫好像陌生人一样了。苏赫倒是频频道歉,不是送糖块儿就是给枇杷什么的,我不理睬他。打这儿开始,我就记住了“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家伙就是苏赫了”。我曾经用拳头打过他,但他的鼻子没流过血呀。
可是,今天怎么会在脑子里不断地出现他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