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车上(1)

我现在正式开始唠叨自己的故事吧。

八岁时,父母经常训斥我:“看你像大人似的摆谱儿,一扯起闲天儿就天南海北地滔滔不绝……说空话的尖嘴巴。张着嘴傻听大人的话干啥?出去!弄点儿干牛粪来!”我极爱听故事,正听得入迷时就被大人赶出去,这种事不计其数哩。然而我的记性太棒了,每每听到或看到的故事,我能一字不落地讲给爱听故事的小朋友听。三年级那年,一次班主任老师把我的作品用红粉笔发表在黑板报上,突然向“全世界”宣告我是作家了。语文老师也夸道:“造句恰到好处,班里第一。”第二年,在班级演出中,我因表演“懒虫娃”而成为学校“小明星”。一举成名后,我巴望“作家”或“明星”的称呼传开去,却遭到高年级同学的冷遇,他们有的翘起鼻子,有的生怕掉下牙齿似的捂着嘴与我擦肩而过。可是在校园内旮旮旯旯儿、饭桌旁或篮球架子附近,我的话就值钱了。那些豁牙子流着哈喇子张着嘴站在一边,为了讨好我,有的竟然还给我糖块儿。四年级了,我在学校从来没买过糖块儿吃,全凭故事迷们给。因此,我就像得到六块糖九个枇杷那次,换句话说,也就是张着嘴听故事的一个孩子因嘴里飞进一只苍蝇而闹出风波的那一回似的讲起吧!

我原名叫巴特尔,被强加的名字叫馒头,十三岁,初一,有着九个缺点的学生。我没有镜子呀,没法儿说头长得如何!那就这么说吧:黑眼珠子,白牙齿,隆起的鼻子,高颧骨。一天,我们班级的苏赫抓住饭量高手这第一个缺点喊我一声“馒头巴特尔”,这一绰号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中通过了。他说这是补充的名字。原来,我是吃了就笑、饱了就跳、饿了就蔫的人。或许是那一次全班同学到学校菜窖劳动之过?为储秋菜而多挑了几次筐,大蔫之余无意中干掉了五个大馒头,笑了。我的大吃,竟然使同学们惊叫起来。可我一直没当一回事儿,仍像平时那样洗了碗之后平静似水地走向操场,同吉如木图等高手踢起了足球。正踢球时,不知何时来了一帮同学,班主任老师、校医、学生会的头头脑脑们也来了,把操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在观察我哩。自以为球技高出吉如木图而感到骄傲的我,鼓足劲儿,为了想听到雷鸣般的掌声而越发起劲儿地跳跃射球。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是捏着一把汗,极度关注着我球一样的肚子是否会爆炸!哎呀呀——原来如此!现在才想到了这一层。那天,围观者虽然人山人海,不但没有雷鸣般的掌声,连一个掌声都没有。可不是吗,据说,班主任老师吓破了胆,向校长报告了,决定让校医寸步不离,一旦我疼痛难忍便采取抢救措施。当我从操场下来,班主任老师、校领导们都面色如土,瞪着眼问:“现在怎么样?疼了快说!”其实透着一层很冷淡的气氛。然而那夜,整整折腾了一宿我并没撑死。只是第二日,由于苏赫的破嘴,“馒头巴特尔”这个绰号开始正式传开喽。

鉴于他冒坏水起的绰号,当天我就给了苏赫响亮的一巴掌。也许我的反抗起了坏作用,人们似乎像从电视广告得知的一样记得牢牢的,一分钟之内就在校园传播开来。此刻,我恼羞成怒,极力排斥这个绰号,生气,哭泣,还苦苦哀求他,但无济于事。名字这东西,叫惯了就麻木不仁呀。现在,除了课堂上老师用一下我的原名,回到家父母、邻居用一次,在学校,一般通通叫我馒头巴特尔了。久而久之,我也麻木了,当有人叫绰号时就不假思索地应声“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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