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你还是自己剥吧,说说看,这回你想强奸谁?”
那天晚上小钟以“剥皮”为旗讲了两个故事。他一开讲我就被吸引住了,我觉得他很真诚。他的故事也比以往显得高级。
第一个故事讲到了我们作为新生开学报到的那天。他独自一人从四川某县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达了他只在梦里来过的北京城,显得傻乎乎的。傻乎乎地在火车站坐上了一辆到学校去的班车,在学校大门口的报到处,傻乎乎地守着自己的行李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一个高年级的女生来到他面前,自我介绍说是中文系84级的,专门负责接待新生。她说:上一届负责接下一届,是中文系的传统。她说这话时已经骑在三轮车上了,车上是一堆行李和它们傻乎乎的主人小钟。
“我那时可是真傻啊!我明明会骑三轮车可就那么一言不发的让人家一个女的驮着,还有那些行李。人家问我话,家在哪儿什么的,我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带搭不理的,我那是自卑。那女孩不漂亮,但落落大方显得很干练。”小钟说。
女孩把他送到他住的西四楼下,还帮他把行李提上楼去,他甚至记得女孩额角的汗珠,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晶莹发亮。而当时他既没推辞又在事后没说一声谢,只是站在宿舍门口,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他还清楚地记得那背影是白色的,因为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连衣裙。他的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来。
“这还是可以原谅的,小县城的孩子一进北京就傻了呗!不能原谅的是后来。”小钟说。
后来,那时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有一天的中午他走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从开水房拐弯的时候,他发现迎面走来的一个姑娘有点面熟,肯定是在哪儿见过。想都不用想,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记起了她——那个在报到那天用三轮车驮过他和他的行李的短发姑娘,是北京和这所学校留给他的最初的美好印象。那时她正朝自己走过来,一只手拎着两个热水瓶,另一只手端着一个塑料饭盒,她的脸在秋日正午明媚的阳光下微微扬起,显得很朝气也很傲气。正是这一丝傲气让本来鼓足勇气要和她打招呼的小钟在瞬间改变了主意,他低下头,准备就这么混过去。但就在两人“错车”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她说:“你好!”那一瞬间他心里一定是后悔极了,但当时的表现却是愣了愣,然后更深地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我真是丑陋极了!我脑后长眼的话一定能看见她失望的表情,对人性失望,也许她只是感到莫名其妙,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小钟说。
再往后他又在校园里多次碰见她,每一次他都鼓足了勇气要和她说话,但每一次——那次之后碰见他,她便再也不提供相互对视的机会,她的目光永远是在别处的,那张脸永远是微微扬起的,似乎对某种人或是某类东西充满了不屑。学校搞戏剧节的那天,科学文化厅里挤满了人。小钟先是在图书馆看了两小时书,赶到科学文化厅时已没有座位了,只好站着,身旁的两个女生正在议论台上的演出,学生自编自导的戏首先唤起的是同学的兴趣,他听出她们是中文系的,一扭头发现是她,这回他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充满热情地打了招呼:“你好!看演出?有你同学在演吧?”她愣住了,然后和身旁的女生相视一笑,笑声十分夸张。她的表情告诉他她分明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她的表情还告诉他——她们把他当作一个无聊套瓷(词)的小男生了。当时他黯然退出了现场,默默地在人群中溜掉。
“我想,在毕业前我一定要正式找她一次,什么不说都可以。”小钟说。
我盛赞了这个故事,我说:“你要这么自我剥皮,我爱听。”
“那就……再讲一个。”小钟说。他一边说一边搓手。他经常这么搓手,有时候会直接搓出一串串小泥儿来。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习惯是出于内心的自卑。
他在第二个故事里讲到了宋光。宋光是我们的同学,也是他的四川老乡。还讲到不久前结束的苏联电影周。嗷,是苏联,那时苏联还在,真是恍若隔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