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账房旁边的议事房里出来,侯武咬了咬牙,把在手心里攥了多时的小鲤鱼拿出来,塞到管家娘子手心里:“管家妈妈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我家里就剩下这么一样好东西,我娘给我带了出来。他日我若是出息了,定会好生地孝顺管家妈妈。” 管家娘子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长长地叹了一声:“猴儿崽子,人太伶俐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劝你仔细点。”
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那几年,众人都兴奋地期待着,夫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按捺不住,开始清算蕙姨娘。只是随着老夫人的疯病越来越严重,蕙姨娘的权力便越来越大。众人已经习惯了她来管事情,而且,有目共睹,在蕙姨娘手底下,大小事情也都统筹得有声有色,她又有很多让收支更为合理的法子。这下众人的兴趣又变了,等着看蕙姨娘什么时候开始气焰嚣张地压过夫人——结局自然是扫兴,几年过去,日子平淡如水,他们期待的事情全都未能发生。夫人自然不会跟蕙姨娘情同姐妹,但是表面上的和善总是不会错的;况且蕙姨娘面对夫人的时候总是知道分寸,二人当着老爷的面,说说笑笑的时候也是有的。一个宅子的屋檐底下居然聚齐了懂事的人,真是不能不让人觉得沮丧。管家娘子也在人后慨叹:“到底不能不服,蕙姨娘真是好有胸襟。” 似乎完全忘了几年前她还声色俱厉地警示侯武,别忘了谁才是正经主子。
总之,的确没人记得那个跳了井的账房先生。即使是下人们乘凉闲聊的时候,都鲜少有人提起——那个老爷刚刚卸任回府,就被冰冷井水泡得肿胀惨白的账房先生。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惨然,不过,都忘了也好。
人们都还挺喜欢侯武这个孩子,虽说不爱说话,不大合群,可是真的遇上需要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也甜得恰到好处。上点年纪的婆子们都喜欢他,又听说了他家里没爹并且母亲再嫁,更是连连叹息,都想对这苦命的孩子好一点儿。见他在众人里人缘不错,管家娘子便也知趣,不会刻意地做出提携他的样子来,只不过在没人的时候,暗暗指点他一些府里的人情冷暖,尤其是这些冷暖背后的纹路和道理。
无论如何,他对管家娘子的感激,倒是出自真心。
他知道,他在等待一个机会。至于那机会究竟是什么,暂时也不清楚。
也许,他至少需要长大,到那时候,便不再是一个给人牵马跑腿送信打杂的小厮;到那时候,也许他能有机会接近一下那间总是让他觉得幽然并阴冷的账房,翻看那堆混杂着霉味和墨香的账簿——看看账簿里是不是真的记录着账房先生的夷醣和遮掩——他并不相信这样的痕迹存在,这样便能确信,账房先生并不是瞒不过去亏空才悄然投井。其实账房先生算不得是一个好父亲,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在家的时候就是沉着脸对他们没完没了地指责和训斥。
但那毕竟是父亲。
“侯”,原本是他母亲娘家的姓氏,他自作主张地告诉牵线的荐头,他叫侯武——也许这是多此一举,因为账房先生本姓“张”,即便有人重了,也算不得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但是他觉得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还有,还有就是——既然立定了心思要做一个故事里的复仇者,那么“隐姓埋名” 就像一碗壮行酒那样不可或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