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教室 1(2)

好像一个笑话,但我相信,是个真实的故事。一位汉语说不利落的县干部,一生当中第一次坐飞机,从未见过抽水马桶,而且在一万米的高空冷不防一转身把镜子里的自己当成别人,我太相信这一切绝对可能发生。

还有一些说法就纯属个别坐过飞机的人哄乡下人吹牛皮的。说,飞机起飞时不抓好前面的座位靠背就会被甩到后面去了;说,飞机降落时跟梦里掉悬崖一般几层楼几层楼高地往下直降,到了地面如果身子不结实会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更好玩的是说,在飞机上方便,你就能看见脏物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掉,加油添醋地打趣说,万一掉在一个人的头上他该会惊呼:“老天爷赐给我的宝贝!”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你加点东西我再加点东西,那些爱吹牛的其实连飞机是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说得就更邪乎了。

我顺利地通过了去内地上学的体检。布穷表哥和格桑表哥,本来被录取到辽阳,因为超龄,不能去内地了。而益西表哥没有通过考试,几个亲戚家里面就我一个人要去内地了。每天,家里来很多村民送茶,亲戚们两块、五块、十块地把压在箱底的钱拿出来塞进我的手里。他们说去内地咱们的酥油和糌粑阿库你也带不了,就这点钱兴许有用。

阿爸扎西说了什么都不要带,只带一套藏装就行了。一套丝绸面料的藏袍,阿爸已经在县里为我做好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完了。但,阿妈几乎是每天一路小跑地忙着,而我每日被包围在哈达和各家不同口味的酥油茶里,弄得有点飘飘然,好比在过一个人的新年。

额吉坐在那里,默念着六字真言,看着家里进进出出的客人,话却少了很多。有那么两次,额吉轻声地念叨着:罗布这一去,可再也见不到额吉了。额吉明白四年的时间对她太奢侈,她怕熬不过。可是我陶醉在自己的节日里,全然没理会额吉的担忧和心痛。

终于要起程了。离开家门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我几乎淹没在层层的哈达堆里,被大家簇拥着走出家门。额吉腿脚不便,没有来送我,一直坐在屋子里。走过起居室矮矮的窗户时,我才在心中默念:额吉我走了,四年后我还会回到你的膝下。

县里有三名学生考上了北京,赤列、索次仁和我。索次仁的姐姐就在北京上学,家里有两个孩子在北京读书,真是福气啊。

出发那天,校长带着我们到县政府新盖的办公楼前,教体委的领导给我们献了哈达,每人发了一支吸水钢笔作为纪念,说我们三人是县里的骄傲。胸口别着一支吸水钢笔,在老家意味着文化,意味着受人尊敬。即将启用的气派的办公楼,暖暖的金灿灿的阳光,洁白的长长的哈达,还有领导和老师的微笑,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幸福。简短的送别之后,学校那辆东风车载着我们到了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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