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间歇,陆茗眉发短信问时经纬:你不好奇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时经纬的回答很简短: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陆茗眉心下释然,这倒真是时式回答。他已尽最大努力来平复她的心情,至于究竟发生什么事,那是她的隐私。她若不愿说,时经纬亦不会强求。她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昨晚确曾发生过一些事情,远在澳洲的明爱华向来神通广大,她和程松坡藕断丝连的秘密,光靠时经纬打掩护是掩盖不住的。她的母亲素来是这样强硬的,和十年前一样,不需要任何解释,无须任何缘由。
十年前明爱华要送程松坡出国读书,陆茗眉歇斯底里,以断绝母女关系相要挟。那时明爱华冷笑说:“你想要挟我?好,你信不信我让他永生永世在画坛一无所成?这个年代从来不缺少天才,怀才不遇的人多了,你以为没有我为他铺路,他可以一帆风顺走到现在?”
十年前陆茗眉哑口无言,老实说她不懂画画,对她而言,程松坡的画好,是因为那些画是程松坡画的。她也见过程松坡同学们的画作,真要她说其中有什么区别,也许程松坡是画得更好一些吧,但那“一些”究竟是多少?
陆茗眉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母亲所言非虚。发光的也许确实多是明珠,然而蒙尘的也不在少数。十年后程松坡已闻名海内外,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在画坛的地位,她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母亲的势力范围。然而她的母亲,曾经在炮火声中穿过封锁线,拍下一辑又一辑珍贵资料的战地玫瑰,作为一个母亲时,仍是如此粗暴。
电话里明爱华一句话就击溃她所有的防线,“你以为他是为你回去的?你错了,他是为了他父亲回去的。不信你可以查查,他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什么时候决定回国的?他已经提交申请书,向缅甸政府索要他父亲的骨灰——他居然现在跑出来承认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你说,对他来说,你究竟算什么?”
陆茗眉忽然就觉得自己受够了,受够了母亲和程松坡永无止境的争斗。
一个说,我是你的母亲,我爱你,所以我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另一个也说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所以你更不该利用我的爱作为要挟。
每个人都理直气壮,底气十足。陆茗眉忍不住要想,如果我的母亲爱我,何至于十余年对我不闻不问?程松坡,如果你爱我,何至于一去十年,视我如同弃屣?时经纬说得很对,人是应该对自己好一些的。她的母亲若爱她,便应当明白,她有权决定和谁共度一生,好也罢,坏也罢,那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人能代替她做决定。程松坡若爱她,也应当明白,他的父亲怎么死的,她的母亲做过什么,都已成定局,无可更改,这不是他用以伤害她的理由。下班后去程松坡那里,他正在画布前冥想,见她进来也只笑笑,“你等我一下,晚点再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