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坡的生活呆板单调,常年待在学校的画室里画画,学校里美术生不少,却只有程松坡有单独的画室。后来陆茗眉还发现程松坡只学美术,别的课都爱上不上悉听尊便,陆茗眉猜想他家境富有,抑或父母位高权重,然而他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更何况他为人刻板,陆茗眉和他说父母离婚后一个再娶一个嫁给工作,都不理会她,恐怕她哪天流落街头饿死,警察认尸都要花好几天。她本意只是诉苦而已,孰料程松坡很认真地问:“你死了想葬在哪里?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陆茗眉当时傻呆呆地张着嘴,好像看到天外来客。程松坡接着说:“人如果到死都回不到自己想回的地方,是很痛苦的。”那时他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是如此表情。偶尔程松坡会若有所思地念她的名字,茗眉,茗眉,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陆茗眉也喜欢听他这样回味悠长地念她的名字,在她不知道程松坡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的原因前。自始至终,陆茗眉始终未见他开怀地笑过。即便最亲昵的时候,吻着她的时候,眼里也脱不开那种浓重的悲哀,好像每一天,都是他们的末日。今天吓得落荒而逃,居然也只是因为,程松坡笑得如此开怀。一块热毛巾忽然递到眼前,时经纬向来春风满面的脸上,难得的漠然无比,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地站起身,“哭完就回家睡觉吧!”“给点好脸色会死啊!”鼻子还有点塞,陆茗眉努力地揩揩脸,趁着时经纬还肯开车送她回去,乖乖地跟他出了酒吧,不能给脸不要脸不是。时经纬心底其实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他只是心烦。开车送陆茗眉回家,看着她上楼,几分钟后九楼的一间房灯亮了,时经纬开始向外倒车。转到主道上,时经纬摸出储物箱里用来待客的那包软中华,抽出一根,点火。没抽两口就被他狠狠地摁进烟灰缸,加水,浇熄。大半夜的陪这种不知感恩的女人借酒浇愁,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周末陆茗眉在家里做大扫除,小户型的一室一厅,明爱华移民前给她付的首付,现在自己逐月还贷。在客厅的电视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盒素描来,她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地翻过去——纸张早已泛黄,她抬首瞅瞅穿衣镜,再对比素描上她的轮廓眉眼,不由轻叹一声。
岁月是把刀,现在的她,说是成熟也好颓废也罢,总之过去那样的张扬和棱角,是逝去不再有了。全是程松坡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他们去崇明岛看候鸟,她坐在木桥边给他做模特,每次都不耐烦,“你怎么画得这么慢,动都不让我动一下!”
陆茗眉不自觉地伸出手指,从眉目线条上划过,没来由地浑身一颤。仿佛崇明岛的明月夜,候鸟憩息的滩涂,程松坡的手指轻轻地描绘她双唇的线条。
程松坡说,我喜欢画你的时候,你专注地看着我的感觉。
初夏的微风也带着炎炎暑气,陆茗眉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