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只好像被打败那样溜掉了,夹着尾巴,或者夹着鸡巴,走了。留下翻滚的菜篮,遍地的菜叶,以及坐着的和看热闹的乌压压的人群,他们整体上看起来更脏乱差,比我到来之前尤甚。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作为一名城管,我永远无法使这个城市秩序井然、干净整洁。
我不是为自己辩护。虽然我只干过这么一件“缺德事”(之后我在工作上采取了消极态度),但我并没有自责。我曾经鼓足勇气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父母。当然,为了使谈话不那么紧张,我尽量使用轻松的口吻复述这件事。但我不可能描述我逃掉后的那种感受,那过于抽象,父母没法理解。我只说到我踢翻了菜篮和折断了秤杆。我的心思再清楚不过,希望他们能够出于对那个老太婆的同情心来骂我,好让我能够在道德上产生自责情绪,而不是被之后那些抽象的感受所覆盖。结果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没有骂我。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父亲借着上厕所的当口也装作洞彻世界的样子对我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你也要注意安全。”
父亲的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更大。它意味着我必须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此类反面教材那样才能活着。认真不得,难怪到处都张贴着“难得糊涂”啊。也就是说,我认识到二十一世纪什么的全是空谈,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年月可能都是多余的。我们别想干好一件事,因为不需要。我们的一生理应平坦,那就是站在这头就可以直视那头,就是我们必须要过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不要对它抱有任何幻想。
是的,我的父亲包括我的家庭对我有很多影响。当初他们之所以反对我辞职,就是他们所有的人都是有单位的人。他们无法理解一个没有单位的人还能干什么。好在我辞职后考上了公务员,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亲情,或者是爱。虽然迄今我所有的人生履历都呼应了他们对我的爱,认可他们的看法,但我总觉得,也许可以不是这样,难道真的必须这样?
和哥哥相比,我过于矮小,过于沉默寡言。他身材魁梧,性格爽朗,很能吃得开。很多家庭都有这个共性,就是一对夫妻的头胎子女在身体上比之后的子女要占优势,此外因为是长子,他已经预先领受了宠爱,即便后来父母将更多的爱投向他的弟妹,他仍然很茁壮很懂事,一副过来人的达观样子。在我看来,我的哥哥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从小到大都一直很照顾我。谁如果欺负了我,他会替我出头,我没有钱花,他会主动送给我,哪怕当时他也没什么钱。他虽然没有读过大学(技校毕业),但饱读诗书,热衷于谈天说地,博学得很。他当过兵,跟随部队在海边待过(至今我都没看过大海)。退伍之后,他那些操着五湖四海方言的战友偶有出现,他们湖吃海喝,谈话纵横万里。刚开始,据说他工作能力也不强,但不知为什么,深受领导的喜欢。那会儿,他几乎每天都酒气熏天地半夜回家,然后第二天又精神焕发地去上班。然后他就成了领导干部。当然,这么看来,哥哥也很顺利,但他的顺利显然与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