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大一小两条黑狗。大的一条细长,短毛,下垂的耳朵特别大,夹着尾巴,鼻子很尖,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小的一条毛很长,一双眼睛给眼屎糊住了,眯成一条缝,鼻子是短秃的。两条狗给撵走,观望了一会儿,又踅回来,贪婪地舔地上残留的血迹。兰建成瞅见,又撂下手中的活儿,去追两条狗。两条狗连声尖叫,一眨眼跑远了。兰建成气呼呼走回来,吴贵人笑嘻嘻说,又不是母狗,你追它做什么?兰建成没好气地说,它们吃猪血,你又不是没看见。吴贵人仍旧一副笑脸,它们吃猪血,那也是地下的猪血了,你家又不刮回去炖了吃,你舍不得什么?兰建成无话可说,阴着脸,低下头做事。当两条狗再次回来,他仍旧追得它们夹着尾巴望风逃窜。吴贵人几乎笑得抽过去。老董提了一桶热水,冲干净了地上的血迹,两条狗不回来了,兰建成才又安心做事。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远远听到一个小女孩打着哭腔的声音,只见一个小女孩拽着大人从村里出来。兰建成一眼认出是小微。小微看到杀得四分五裂的猪,喉咙里的哭声扑闪着翅膀要飞出来。母亲笑呵呵地望望屠宰场的人,又瞅一眼小微说,难不难看,你也不瞧瞧,这哪是你的小白猪?小白猪到你外婆家去了,她家借去喂几天,过些时候就送回来。小微哽咽着,盯着兰建成。兰建成拿着刀子,看着小侄女,一脸的呆滞。母亲又说,让你叔对你说,你偏信你叔,看你叔和我说得是不是一样。兰建成瞟一眼母亲,握着刀说,小微,你奶奶说得对。有一瞬间,他又隐约触到了小时候的那种疼痛,但转瞬即逝。
时隔多年,兰建成已经不能体会面对一只猪的死产生的那种痛苦了,甚至为自己当年竟然那么痛苦感到难为情。说起来最让他难堪的是,当时他也吃了猪肉。那年家里杀完年猪,不多几天就过年了。太阳照耀石榴树丛,嫩芽儿悄悄撑开了,在细细的风里颤动。那几个咕嘟着的花苞咧开嘴唇,伸出嫣红的花瓣,如一片片颤巍巍的小火苗。几只蜜蜂飞来,在树丛里嗡嗡嗡飞进飞出。兰建成和哥哥在树下玩耍,隔不了多久,就会听到鞭炮声隐隐传来。大年三十那天,从下午开始,村子就被鞭炮的声响淹没了。哥哥不时跑进厨房问母亲:饭做好没?饭做好没?母亲总是回答:猪肉还不烂。哥哥跑进跑出,几乎将厨房门槛踏平。终于,天擦黑的时候,饭做好了。哥哥在草绿色裤子的屁股上擦擦手,从父亲手里接过一串鞭炮,一跳一跳跑到大门口去了。兰建成没紧随哥哥跑出去。他站在堂屋门前明亮的灯光下,等待着什么。像是等了很久,鞭炮声在大门外噼噼啪啪响了。哥哥已经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鞭炮,不过在这之前,他一定会偷偷将鞭炮摘下几个藏起,过几天再拿出来放,好再次向他炫耀一番。他每年都这么干。门外的鞭炮声很快歇了。更多鞭炮声从村子里时断时续地传来,从更远的地方缥缥缈缈地传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哥哥叫着嚷着跑回来,衣兜鼓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