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岁 11

猪太肥,又没怎么出过门,缺乏锻炼,比较容易对付。兰建成先用索子套住了它的脖子,又用另一根索子套住它一只后脚。做这些事的时候,兰建成和它都不慌不忙,相互配合得很好。现在,系脖子的麻绳在兰建成手中,系后腿的在吴贵人手中。四眼,吴贵人说,这个时候你还戴眼镜?他安稳的心神陡然一乱。要不要戴眼镜?戴眼镜能杀猪吗?这些问题再一次马蜂一样骤然叮咬他的脑袋。刚才的平静仿佛不曾有过。他摘下眼镜,看了看镜片。眼前一片模糊,揉揉眼睛,又戴上了。他没回吴贵人话,却一下子拉紧了索子,连自己也吃了一惊。猪像是为了尊严,做出最后的挣扎和呼叫。四个人拥上去。将肥大的猪按在杀猪桌上后,吴贵人迅速解下系后腿的索子,兰建成接过索子,迅速缠绕住猪嘴。一切动作熟练至极,好似干过几百遍的活儿。猪叫不出声音了,只有细微的哼哼从嘴的缝隙漏出。兰建成站在猪背后,垂下头,和猪几乎脸碰脸,咧开的猪嘴里白色牙齿和红色牙龈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何时,他手里有了一把尺把长的刀子。他毫不犹豫,举起刀子,用刀背使劲儿敲了一下猪的前腿膝盖,前脚没法动弹了。现在,他可以毫无阻碍地刺出这关键的一刀了。他却犹豫了,脑子一片空白。愣什么!老董厉声斥道。一霎,他清醒过来,顺过刀子,刀尖抵住猪雪白的喉咙。方位丝毫不差。就是那儿!老董的语气变成鼓励了。他喘了长长一口气,那口气在他身上转足了一圈,最后吐在猪鼻子上。刀尖刺了进去。如同插进了密实柔软的沙堆。一脚踏了个空。兰建成心慌意乱。不过这个过程并不久。他很快感知到了刀尖传达出的那种落到实处的感觉。很快确认了。又往里刺了一下。他松了口气,抽出刀子。血接踵而至。这时候,他才重新听到了猪嘴漏出的呻吟。接下去的过程太漫长了。猪珍惜最后的时间一样珍惜身体里的血。它拼命吸气,又不得不呼出气。吸气时,血便流得慢了,甚至不流。喘气时,血又以更快的速度涌出。兰建成从未站在这个位置看过猪流血,他恍然觉得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去的,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竟和猪的达成一致。血越流越少,身体也越来越衰竭。兰建成疲乏极了。有几滴血溅到眼镜上。他抬起头,望到了升到树梢的太阳。树顶细碎的枝叶后面,太阳是如此真实和温暖,以致他不敢多看一眼。等待着,终于,猪在他的手下一阵猝不及防地剧烈抖动,然后,静下来了。他顾虑的事全没发生。

他老练地在猪鼻子上割了两刀,为待会儿拎猪头提供方便。接着,烧水褪毛,割下猪头,开膛破肚,掏出内脏,清理肠子,最后划分整个身体。他做得有条不紊,不动声色,不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倒像久经战阵的老手。老董站在一旁苛刻地微微颔首。父亲露出了笑,连声感谢老董调教得好。吴贵人一面烧火,一面腾出嘴巴打趣他,他充耳不闻,一句话不说,看上去完全沉浸在充满乐趣的活儿里了,直到周围多出两条狗,他才停下手中的活儿,举起刀子撵狗。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