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岁 7

兰建成对其中一次记忆深刻。那天,两只猪吃饱了,睡草丛里,呼呼打鼾。哥哥嘴角含一根草茎,一路拍打着亮闪闪的草叶朝他走过来。哥哥看看他,又朝猪努努嘴说,你猜,骑上去会怎么样?他瞅瞅猪,又看看哥哥,为哥哥的想法惊讶不已。会怎么样?骑到猪身上会怎么样?他的脑袋瓜飞速运转。他已经朝猪靠过去了。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屏息凝气,生怕弄出一点儿响动。事实上他的举动毫无必要,两只猪睡得死沉。哥哥紧跟他,呼出的热气毛毛虫似的爬进他的脖子。离猪越来越近,哥哥的喘息越来越响,呼哧呼哧的喘息就如定时炸弹,每踩一脚就如踩在猪身上。他脸颊发烫,两手出汗,再也不愿往前跨一步了。他转回头,为难地瞅着哥哥。老鼠!哥哥压低声音,厉声骂道。他最痛恨哥哥喊他老鼠,他不是老鼠,他可不像老鼠那么胆小。为这个,他和哥哥干过好几架。那一瞬间,他脑袋一热,又往前跨了几步。现在他想不起当时怎么跨到猪身上了,但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只记得屁股坐了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心跳恍惚漏跳了半拍,那东西突然往上一挣,明亮的天空猛地一抖,胯下的猪,头往前梗,怒吼着,发疯一般冲出去。天空、草木、小山坡和哥哥剧烈抖动,如同画在一张揉皱的纸上。他紧紧抓住猪鬃,仿佛拽着一把火热的钢丝。不过并没有什么用。当他茫茫然地坐在石子路上,屁股仿佛裂成了四半,才听到哥哥放声大笑,就像满山满坡的石头一齐滚下来了。他快哭出来了,泪花滚了滚,喉头哽住了,大大喘了口气,居然把哭声咕咚一声咽下了肚子,然后和哥哥一起放声大笑。

之后,他们常常冒险干这事儿,每次都会笑得直不起腰。回家的时候,笑声仍在野地里回荡。两只猪越来越肥,跑不动了,他们才歇手。两只肥大的猪懒洋洋的,走一会儿就累了,躺进深深的草丛,偶尔抡一下尾巴,身上散发出猪粪和青草混合的气味。躺在一旁的兰建成和哥哥,沉浸在这熟悉的气味中,透过密密的草丛看到破碎的太阳已经擦山。太阳射出橘黄色光芒,两只猪雪白的毛金光灿灿。兰建成把脸贴近湿漉漉的泥土,仰起脑袋,斜斜地瞅猪身子,瞅见一座缓慢上升的高山,山上种满金色的参天大树,他穿过金色的树林,一步一步,踩着温暖而松软的土地,留下一个个脚印,最终爬到了山顶……他深深地迷上了这个幻想。他想象着自己在一片金色的树林当中坐下,望着极远处的夕阳,只消吹一口气,那夕阳就在他眼睛里,晃晃悠悠飘下去了。

时隔不久,家里来了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开拖拉机带走了哥哥负责的猪。哥哥追了拖拉机很远,先是左脚的鞋子跑掉了,后来,右脚的鞋子也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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