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岁 3

每年临近年关,白水寨会在村口设立一个屠宰场。那儿有几棵粗壮高大的羊草果树,投下一团团浓密的阴影。老董带几个人,在树下的一片空地,几年前用土基,如今用空心砖砌一个半人来高的条形台子。台子一端高一端低,低的那端紧接一口铁锅,铁锅下设灶洞。杀好的猪放台子上,从铁锅里舀水烫猪毛。用过的水又流回锅里,可以反复多次使用,最终混浊如泥浆。

那天兰建成起了个绝早,到了村口,看到灯火红红一片,杀猪处有人了。台子后,老董站起来说,来啦?过来向火。他搓着手走过去,跟老董和三十七八岁的吴贵人打了招呼。吴贵人往旁边挪了挪,将紧靠灶洞的位置腾出来,说你靠近点儿,暖暖身子待会儿好动手。不知怎么,他脸红了,慢腾腾地在老董和吴贵人中间蹲下,两手伸向灶洞。灶洞里塞满劈柴,木柴像呻吟,又像轻声歌唱,浑身冒出红红的烈焰,烈焰如同轻薄柔软飘忽的绸缎,热热地快拂到三双手上。一双手乌黑,筋络毕现,好似干瘪有力的鹰爪,右手拇指边,硬硬地翘起一个小指头。这个多出来的小指头精神抖擞,非但不多余,反倒让人觉得,整只手的精气神全靠它凝聚——这双手是老董的。另一双手是蜡黄色,粗大,肥厚,有一股莽撞的力量,这双手是吴贵人的。兰建成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这双手还残存着不属于泥土的白皙,在工地一年多来加给它的磨折,只愈发显出它的瘦弱。它还没和脚下的这片土地建立起真正的联系。三个人背后的空地,给火光映照成淡红色幕布,三个人沉默的影子镶嵌其间,如相互联系的三个石刻,靠不可知的因素,凝聚成一个浑然的整体。三个人之间流动的热烘烘的空气加强了这种无形的联系。不久,三个人烤得浑身发热。老董掏出烟包,卷了一根草烟,将烟包递给吴贵人,吴贵人也卷了一支。吴贵人将烟包递给兰建成,兰建成挡住了,说我不吃。吴贵人咧开嘴,说,老师没教你呀?你们老师是哪个,是不是那个读书只看天的?我找他去。兰建成满脸通红,连忙否认。吴贵人嬉皮笑脸,说那你们老师肯定是个女人,我和你说,怕老婆的男人才不吃烟,你们老师管老公管得严,你们可不要也教她管着。兰建成支吾着,说我们老师不是女人。吴贵人立马说,那是你妈不让你吃,怕我们以后叫你请客?兰建成向老董投去求救的目光。老董咧开嘴,无声地笑,枣子似的皱巴巴的脸烤成赭红色,上面火苗的影子摇曳。老董一边拿一根木棍捅柴火,一边说,老三你不要好的不会,尽教人家乌七八糟的东西。又转过脸看着兰建成,说你不要听他乱嚼,他以后胡说八道的时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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