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他知道舅舅又喝醉了。舅舅打开门,灯光突然灌进黑暗中,一股酒气冲进他的鼻孔,背着光,他也看得清舅舅枣红的脸。舅舅两手扳住门框,身子兜向前,头勾着,盯着他。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也盯着舅舅。他们对视了足足一分钟。舅妈走过来,把舅舅架进另一间屋里。舅妈叫他赶紧睡。一会儿,门外的灯熄了。屋子重新坠入黑暗之中。器物在黑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他仍旧跪着,留心听隔壁的交谈。舅舅每次喝酒回来,总不免复述一遍听来的话。他们一定说到那个老女人和小偷了。听了好一会儿,车云飞没听到一句关于老女人或者小偷的话。
“以后你也用那样的。”舅舅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那样的?”
“那样的……红色的!”
“怎么?”
“哈哈……”
“那你怎么还把它扔进河里?”
他什么也听不清了,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失望地坐到自己麻木的小腿上。那天晚上,这是他第一次想起了让舅舅扔回河里的那个红色的猎物。
打那以后,车云飞再也没从河里得到猎物了。几乎一夜之间,他对钓鱼完全失去了兴趣。十多年以后,舅舅的小店倒闭了,河面的那排木板房也被天河镇拆除了,河面盖起了一排平顶房。钢筋水泥盖成的平顶房比木板房结实得多,粗大坚硬的柱子深深插进河底,水泥地板没有一丝丝裂缝儿。开店的人,再也体会不到遥遥欲坠的感觉,再也闻不到河面浮上来的那种暗绿色的腥臭味了。大河在街市的地段,被蒙得严严实实,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暗的隧道,远远离开平顶房,才重新坦露在阳光下,尽情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臭。那些平顶房多半开着成衣店,各式各样从北京上海运来的衣服挂在墙上,穿在瘦成一根竹竿的模特身上。
这时候,车云飞靠着一辆摩托,注视着正走向其中一个店的女人。那个身材跟橱窗里的模特差不多的女人,走几步又回过头来,不情愿地瞅他一眼,他朝她笑笑,又朝她挥挥手,女人赌气地一扭头,钻进店里。等了很久,那女人出来了,手里遮遮掩掩地拎着一包东西。女人跨上摩托后,车云飞忽然问:“买了什么颜色的?”女人瞅着他,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红色。”女人的脸红得像一张透明的红纸。“红色……”他喃喃自语。“怎么呀?”女人娇声说,脸更红了。他呵呵笑了:“没什么。”摩托猛然擦着一个孩子冲出去,女人尖叫一声。孩子给带得跌跌撞撞。站在刺鼻的摩托尾气中,孩子听到那个衣着考究的男人厉声骂道:
“小杂种,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