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君之意(2)

妈妈告诉过我:“到徐家后绝不可以说‘不’,只能说‘是’。”所以我并没有反抗公婆的做法。但我现在才发现,我为了讨好公婆放弃了一切,包括出门、求学,甚至育子。我很庆幸我儿子和儿媳妇现在住我附近,而且我们可以时常见面。可是在阿欢生命里的头七年,我没有按照一个母亲应当的做法给予阿欢照顾。

阿欢出世百日那天,有个用人在他面前摆了个盘子,里面装着一把量身尺、一个小算盘、一支徐志摩的毛笔,还有一些铜板。我们围在阿欢身边,看他第一个会抓起哪样东西,从而预想他日后的方向。起先,阿欢好奇地盯着整个盘子,他的眼睛几乎还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然后,他瞪着算盘(商人算账的工具)发呆,又瞧了瞧那把裁缝师用的量身尺。最后,他的目光盯住盘子正中的一样东西,着迷了一会儿,就伸手去抓。那是徐志摩的毛笔。

多聪明的男孩子啊!我感到很自豪。他刚才的举动意味着他以后要成为一个读书人,就像徐志摩和我的兄弟们一样。

老爷突然兴奋地把阿欢腾空举着荡来荡去说:“又一个读书人!我们家孙子将来要用铁笔廖!”他引用重要政府文告里常用的一句话,对老太太夸口说:“铁笔不改。”他的意思是希望阿欢有朝一日会撰写政府律令。

几个月后,也就是1918年秋天,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我们又庆祝了一番。二哥自德国归来以后,在上海办了一份独立的报纸;1919年,他与梁启超等人打算组成非正式代表团开赴巴黎,为和会做些工作。我正好回娘家探望父母,所以在二哥行前不久见到了他。

二哥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到西方与徐志摩团圆呀?”

我听了诧异地看着二哥。徐志摩去美国已经半年了,我从没想过要与他团聚,因为我以为我的责任就是和公婆待在一起。

“你已经对徐家尽到责任了,”二哥这么说,好像他听到了我的想法似的,“现在你应该跟丈夫在一起,甚至可以到西方求学。”

像新式女子那样到西方求学?像徐志摩和我哥哥一样学习外文?这意见引起了我的兴趣。然后我想到了公婆。徐家会让我去美国吗?他们会替我付学费吗?于是我告诉二哥,只有在徐志摩来信要我去的情况下,徐家才可能让我去,因为他们不会拒绝儿子。

二哥向我打包票说:“徐志摩会来信要你去的,他会希望你了解西方。”

二哥和徐志摩是挚友,所以我相信他说的话,而且兴奋地怀着憧憬,回到硖石。我嫁到徐家差不多四年了,而徐志摩放假时我和他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大概只有四个月。我渴望能像眼哥哥弟弟聊天那样,和徐志摩交谈;我想帮他忙,助他得到成功与荣誉。有一次,我幻想我们像伙伴一样待在简朴的家中,他正研究学问,我准备两人的饭食。还有一次,我幻想自己穿着西服,抱着书本,和徐志摩并肩走去上课,就像以前我和大姐在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时一样。

现在,每次家人朗读徐志摩的家书时,我就等着听他在结尾提到我的部分。他的来信上头收信人总是写着父母的大名,在信尾才问起我和阿欢的近况。这是很孝顺的做法,因为夫妻在公婆面前应当保持距离。有一回,徐志摩要求我整天跟着阿欢四处转,然后写下他说的或他做的每件事情。还有一回,他要求看看阿欢的画和他刚开始学写的毛笔字。可他还是没有来信要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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