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彩虹(1)

一个月的岗前培训结束了,我们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每天早上八点钟上班,六点半开始第一次广播。每天清晨播放的第一支曲子是《东方红》。

我六点就起床了,整个红村还在睡大觉呢,只有我端着脸盆走向静悄悄的洗衣台。

孙玲她们还在做梦呢,屋里过浓的空气把我撵了出去。

天还没有大亮,四周浮起一层薄雾,空气多么新鲜啊,这是住在山上仅有的好处之一。

上山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早锻炼了。好像每天上下山还不够似的。我记得毛主席好像说过,干什么都要有一副好身体。他老人家在青年时代就是冬天下河,夏天曝晒,徒步旅行什么的。我喜欢沿着长长的石阶一路攀登,直到山顶。眺望。在这样的时刻,像牧人数羊一般,凝视着我的那些缤纷的思想,并任那些美丽的蝴蝶翩翩飞舞。整个红村还在打哈欠呢!山上一片宁静,偶尔,听见几声鸡叫。

山顶招待所的那排两层楼前,站着一个小精灵似的陌生女孩,个子小巧得像个玩具娃娃,她正伸展胳膊,样子非常惬意。

玫瑰色的晨曦洒了她一脸一身,一张晒得微黑的、油润润的精致小脸,留着外国小男孩式的短发,还略微有点大波浪,身穿一件半旧的显然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藏青色“列宁服”,下穿土黄卡其布裤子,脚蹬一双很神气的登山鞋,她本人就像晨曦一样清新。一张新面孔,仿佛沾着晨露,是初春时飞来的第一只蝴蝶吗?

她也看见我了,正冲我微笑呢。

我们聊了起来。

她是来此地出差的,地质科研所,来自成都,同我们一个系统。我们一见如故,她虽然比我大一点,可看上去比我还小。

看地质剖面,到杳无人迹的大山,什么冰川遗迹啦、页岩啦、三叠纪啦、白垩纪啦。天黑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于是就在白云生处住下来。只有她一个女的,她要求与男同事住一间屋,里面黑咕隆咚的,夜里只听得哗哗的松涛声。偶尔,传来一声或许是猫头鹰发出的凄厉尖叫。清早醒来,推开吱吱响的木窗户,哇,底下竟是万丈深渊,屋子,是悬在半空中的。她说喜欢出差。我好羡慕她呀!

不远处,大约是她单位的同事,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正用一种我形容不出的神气瞅着她微笑呢。

我们俩聊啊聊,当然主要是她说,我听。我被她的谈吐迷住了。关于文学、社会、人生,一个又一个新字从她嘴里蹦出。

读过《简爱》吗?

没有。事实上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本书。

啊,一个女孩子不可不读这本书,接着她讲了一下《简爱》。又说了好几个外国小说的书名,都是我没读过或没听过的。她笑说别人是读书,她是“吃书”,有时借得一本难得的书,她可以看通宵,第二天照样精力充沛。接着考问似的,问我知道希特勒为什么战败吗?我给的是一个当时的中学生所能给的标准答案。她摇摇头,说:“因为两线作战。”然后是一番关于“二战”形式的战略性描述。

这对于我来说,真是闻所未闻。一时间,我仿佛也跟着进入一个波澜壮阔难以形容的宏伟时空。我当然心有不甘,连忙说起《红楼梦》,唐诗宋词,甚至元曲,在中国古典文学的秀美花园里,我总算收复了大片的失地。犹如灯光吸引夜行的旅人,就这么跟她聊着,我也感到莫名的激动。想象力的触须延伸到了山外,仿佛跟着她一块踏遍青山,徜徉于书籍的丛林,在形形色色的人丛中穿行,这可不就是生活吗?她身上青春的芬芳比花儿更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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