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偶像(4)

我的一双一向被母亲说成“毛手毛脚”的笨手,才几天,就会独立操作床子啦。师傅眼睛都瞪大了,说很少有这么快就会了的。我摇动着冰凉的手柄,眼瞅着有小车大小的铁家伙在手下变得听话,那感觉真是很美丽。

厂领导也在大会上表扬我,新工人中对我嫉妒的大有人在。可别人的嫉妒也好,羡慕也罢,我是向来不在乎的。

但我在意某一双眼睛的注视。

她比我早进厂半年,父亲是我们管理局大名鼎鼎的局长。问题不在于他是一个局长,而在于他是一位有威望的领导,一位传奇式的英雄。他是北方人,当年解放军的南下干部,“石油师”的。解放初,为充实新中国初生的石油工业,整个师一锅端全转业到了石油部。据说,他当年是以英勇善战,尤以足智多谋著称,二十几岁便当了团长。解放时由领导安排,与阿娜的母亲——十七岁的中学校花,又是革命积极分子的宁波姑娘结了婚,英雄与美人的结合。听说一直伉俪情笃。两人育有多个子女,阿娜的母亲也在局机关工作,听说阿娜是父亲最宠爱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古代“触龙说赵太后”的故事:那个对幼子溺爱无度的赵太后,终于纳谏,将爱子送去了齐国当人质。

在我心目中,局长固然是个大官,我还没有见过比厂长书记更大的官呢。就是那些厂长书记,架子也是够大的,个个挺着个大肚子,一口官腔。局长会是什么样呢?没有见过,我也想象不出。但我知道,管理局所辖大大小小百余家处级单位,遍布全省的大小城市、山山水水,所属职工就有十万人之众!被地方老百姓尊为“石油老大哥”。这的确给我很宏伟的感觉。不仅如此,我觉得还有更多一点什么,引人遐想,阿娜和她的父亲。

我忍不住要想象阿娜在她父母身边的生活。那是怎样一幅情景呢?好像能闻到从她家厚重的门窗里面弥散出来的某种气息。在她家里,想必是谈笑有达官,往来无白丁吧。母亲轻快而无声地穿过宽敞的客厅,轻柔的话语声几乎全给深色的家具吸去了。阿娜,坐在沙发上干啥呢?“沙发”一词,在英语课本上第一次接触到,非常喜欢这个词的发音,觉得有一种轻柔而美妙的味道。

一切都很模糊。但那种基调,那种气氛,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那是阿娜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吧。

其实,从踏上红村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寻找方向和目标。在学校时好办,一是知识,一是分数。现在是工人了,我想到,首先技术要好,还不仅一个“好”字,我的野心是要成为青工中的尖子。

可是,红村还有阿娜。

我想与她并驾齐驱,而这一天最好不要太久。

阿娜当然不知道我想的什么,可能也不屑去想吧。此刻,她正朝总工办公室走去,沉思着。她在总工办做描图员,同时兼团委宣传委员。她似乎漠视她的美丽,衣着总那么朴素:服装非蓝即白,上衣常常是一件蓝“的卡”,下面总是条略显宽大的军绿裤子,衣服也宽宽大大的,可是洗的洁白,穿的齐整。一头栗色的头发一丝不乱,像刀片,亮闪闪的,额头总是闪耀着太阳的光辉。从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一点污迹,一点皱褶。她是那么完美,那么高贵,让人不敢直视,简直像一座灯塔高高矗立在茫茫海面上。

在她面前,我多少有那么点局促不安,自信跑哪里去了?事后总让我恼火万分。

同时,阿娜还让我感到有点儿神秘,仿佛她过着双重生活,就像间谍。我总觉得,在红村的生活之外,她还有不为我们所知的另外一种生活。

她有时也跟我说上几句,笑眯眯的,她对谁都笑眯眯的,单是这一点,我就做不到,恐怕谁也做不到。可她总有那么点屈尊俯就的意味。一句话,阿娜虽然还愿意同我聊上几句,大概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很快就感觉到这一点,敏锐地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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