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红村(1)

真的,山里山外,皆在阔叶桉的包围之中,恍若与世隔绝的世界——我被这个“村”震惊了!

红村不是“村”,而是一座山。

在四川西南部一个多山、低山的地区。从天空向下俯视,那一带,一定像上帝随手撒下的无数小馒头。在好大一片灰白色的群山之中,红村是最大的一座。也有点儿像城堡。不过,当地人恐怕不那么想,红村对他们来说还是神秘的,如同一座城堡似的被围起来,盖满了红房子的山,对于一个有点想象力又有好奇心的少年来说,山上阔叶桉掩映下的红房子,是不是会引起他的某些遐想呢?美是肯定的,他一定会那么想。

这么说吧,在六十年代,那场声势浩大的“四川石油大会战”,指挥中心就建在红村。听父亲讲,他那时是《四川石油报》的记者,亲自见证了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为了不占农田,硬是在一片光秃秃、布满白石头的乱石岗上建立了一座城池,也就是红村。少数建筑工人为骨干,整个红村数以百计的房屋(也就是所谓“干打垒”),全是靠各单位轮流抽调石油工人自己动手建的。他们天不亮即乘大卡车赶到工地,硬是人拉肩扛,用手凿石头,用肩膀抬石灰,用锄头平地基,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在这样超强度的劳动中,却欢声笑语不断,歌声此起彼伏。请想象一下那场面吧。

因为,那一带发现了大气田。

这个大气田对中国这个还很稚嫩弱小的民族来说经济意义重大。邓小平、彭真、贺龙、彭德怀、薄一波、李井泉等一大批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到红村视察,小小的红村,一时成为大庆之后中国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当时,会战领导小组的办公地点就设在红村,由原石油副部长张文彬亲自担任领导小组组长,秦文彩、黄凯担任副组长,亲自坐镇指挥。小小的红村,可谓歌声飞扬,彩旗招展,在山顶大礼堂外,多次举行万人誓师大会,“一切为了七○亿,一切为了找油田”的口号响彻云霄……

可我去的时候,除了满山都是已经褪色的红房子,那些轰轰烈烈、气壮山河什么的,早已成为一个传说。红村,更像一个遗址,就是那些倚势而建,在阔叶桉枝叶下若隐若现的红砖平房,也活像用火焰山的灰烬烧制出来的:红得黯淡而寂寞。一句话,火红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虽然山上还住着百十号人,用老职工的话来说,这是个“野兔子也不肯趴窝”的地方。看到红村的第一眼,“荒凉”二字便兜头而来,如一团大雾突然逼近。那些迎风招展的红旗哪里去了?那些嘹亮的豪情干云的歌声飘向了何方?

我的故乡在嘉陵江边,一个灰蒙蒙、雾沉沉的小城,确切地说,一个中等城市。一年难得见到几回日出或日落,因小城被层层叠叠紫灰色的丘陵所环抱,空气在小城似乎是凝固的,千年不化似的,云层也很厚。所以有句俗话,叫做“蜀犬吠日”。它没见过太阳嘛!当然那是在冬天,夏天的太阳还是很毒的。

在红村,看日出日落倒是比较容易。当然我不是为了看太阳才跑出去的,也不是家里非等着我挣钱买米下锅——家里并不需要我那一个月十七块五毛钱。

我家属于城市中说不上优越也还算不错的那一类。父母都是国家干部,都在小城里的大企业工作。住在一个有一千多人的机关大院里。院子很大,也是石油系统,办公和居住合一的一个很大的大院,里面甚至有花园池塘。上幼儿园时,我老趴在围墙边,透过砖缝看远处池塘的垂柳。我父母都不在其中工作,但父亲在这单位的前身工作过,由于都是一个系统,所以我们没有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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