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比刚才那女孩子的哭声大多了,立刻引来了比刚才更大的哄笑,好像歌声比哭声或呕吐更不合时宜似的,身边的女孩用眼睛向我示意,意思叫我别唱了,我们彼此已经有点熟了。我不睬,反而更加响亮地唱下去。还从来没有如此狂放不羁过,从来没有。痛快!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如此激情澎湃,如此不顾一切,连羞涩也忘了。真的,若我是个男孩,说不定还会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呢。我继续放声高唱。奇怪的是,颠簸中声音似乎格外的嘹亮,简直有如裂帛之音。
“……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它,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
什么叫自由?这不就是自由吗?我纳闷,又不是奔赴刑场,也不是上山下乡,我们是去参加工作呀,我们是“石油老大哥”呀,地方上的孩子羡慕我们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更怪的是,我唱着唱着,居然有一个女孩开始小声跟我应和,接着是两个,再后来,连那个刚才哭的女孩,车上所有人,包括那些笑的男生,全都加入了大合唱。
我们唱了一支又一支,什么“临行喝妈一碗酒”、“红星照我去战斗”、“千年的铁树开了花”,这可是女高音,最高处只有我一人飙上去了,让我旁边的女孩眼睛都绿了,唱《沙家浜》智斗一场时,男孩们还自动充当起胡传魁和刁德一,女生自然都是阿庆嫂和沙奶奶了……把所有会唱的、会唱一点的甚至不会唱的歌都唱了个遍,直到所有人嗓子都哑得不成调,唱得我们笑到东倒西歪,眼泪都笑出来了……
然后到矿区报到,集中参加新工人集训。矿区条件不错,坐落在比我们的家乡更大一点也似乎更繁华一点的城市里,我们还满心高兴,以为这就是我们以后工作的地方呢。谁知道,集训三天以后,才被告知,会把我们分配到不同的基层单位,一般是在下面的工厂、钻井队等等。
我们就像撒进大海里的盐,同来的老乡刚建立了点儿感情,一下全都分散了。
就这样,我跟几十个更加陌生的面孔一起来到了红村。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居然会来到红村,那个曾经轰轰烈烈,回响着豪迈的歌声,激荡着一代人的理想,寄托着老一代石油人为祖国献石油的豪情万丈的红村。我父亲心目中的红村。
常常听父亲说起,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参加大会战的人们起的:
红村,多么令人遐想、多么美丽的名字哟!
然而,一踏上红村的土地,我一下子蒙了。
这里,是父亲嘴里那个激情燃烧的红村吗?
因为我看到的红村,是多么多么的荒凉啊!我简直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世界的尽头。这里,满眼皆是月球环形山一般寂寞的灰白色山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