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之地 5(2)

这段时间里,他的饭量明显少了,人消瘦了,那头飘逸的长发,因为懒于梳理,完完全全地披散了。如果有风,他又正好走在路上,他的发丝就会各个方向散开,像团黑色的火一般舞动着。

但好景不长,不久,从《离骚》杂志传来消息,在定稿前一刹那,韩费的诗被撤了下来。

后来,一位长年关心韩费成长的文坛内部人士,向他透露:韩费的两首诗被换成了两首打油诗。其中一首的作者是本城一位局级老干部,作协那边有头头特地向《离骚》打了招呼,表示老同志长期坚持诗歌创作,还在职权范围内给了文学事业很大支持,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他在《离骚》上发一首,以完成他的多年心愿。而另一位作者,是本城一家利税大户的老总,多年来一直心甘情愿给《离骚》当冤大头,上次杂志社去云南开笔会,就是他买的单。为了让老总继续当好冤大头,《离骚》杂志的编辑们始终在努力引领他往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走,正好前两天那哥们喝高了,诌了一首超现实风格的打油诗,编辑部方面一致认为,要趁热打铁,将打油诗及时登载到《离骚》上,这样就可以生米煮成熟饭,从此把那冤大头彻底屈打成招为一名诗人。

因为这两个临时的变故,就不得不相应地从原定稿件中撤下两篇,看来看去,除了韩费,其他人似乎都有得罪不起的地方。而且韩费毕竟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就把他给牺牲了。

这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就此毁了韩费的文学梦。在换了个发型以后,他就下定决心,从此彻底告别了他的诗歌青年生涯。

如此一晃便是10年。

中午,我终于在电力局附近的一家潮州酒家重新见到了韩费。

跟十多年前比,韩费明显发福了,肩膀宽了,长脸变成了圆脸。

见了面,少不了一阵寒喧,各自问了问近况,装出一副对方的生活还和现在的自己有莫大关系的样子。如此例行公事完毕,便转入正题。

“其实是为朋友的事情。”我沉吟片刻,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词。

“嗯。”韩费点了点头,面带微笑,鼓励我继续。

“知道水流云在园吗?”

“知道。”

“有朋友住那里,家里的电流不稳定,灯和电器什么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差,跟那边的电力公司说了,没给解决。你也知道,这些给公家办事的人,最在乎上面的意思了。”

韩费目光闪烁,沉默了片刻,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行,明白了,这种事情没问题。”

想不到韩费会这么爽快,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因为这点毫不可靠的感动,我开始动情地跟他聊起些感伤怀旧的话题。韩费一直没说话,只静静地在一边听。看到我情绪激动时,还不失时机地给我往杯子里倒酒,然后碰一碰杯。

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韩费开始不断低头看表。

等他第六次低下头时,我才意识到他在暗示我,他要回去上班了。我连忙识趣地闭上了嘴,主动表示,散了吧。

从饭店签完单出来,韩费又陪着我走了几步。

快分手时,他犹豫片刻,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说:“水流云在园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跟别人提了,为你好……其实,住那里的人,哪个不比你有背景,他们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帮得上吗?”

韩费的语调平静,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在马路上热烘烘的喧闹声中,冰一样地锐利。

说完这句话,他向我摆摆手,转身向电力局那幢新建的回字形大楼走去,把我扔在了原地。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