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命舛,两岁半时爬在炕台上看娘蒸馍。娘烧滚了锅,揭开锅盖往窑后案板上端馍箅子时,娃咋就一头插在热锅里。娘扔下箅子扑过去抓住娃的腿提了出来。都知这娃没命了,哪想到昏迷了多日又睁开了眼,活跳乱蹦起来,只是一头浓密的头发被烫成秃子了。根第一眼看见娃的头时,猛然想起几十年前烫鸡的情景,一屁股软在炕边上,难道这是报应?好在娃只伤了毛发,面皮倒是完好无损。往后,根让老伴给娃缝个帽瓢扣在头上,不管热冷不让取下来,不光是怕谁笑话娃,自己也不忍心看娃一眼。转眼娃长大了,婚事成了根与老伴最发愁的事情,邻近村子都知道地藏村有个“煮锅娃”,自然没人来给娃引线搭桥,成全娃的好事。眼见娃二十出头了,再等更麻达,自己也六十有五了,一闭眼娃怕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一日,根对老伴说:“把我那货郎担拾掇拾掇,走一走。”老伴说:“你疯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缺那小钱花?”根说:“我是给娃出去查听媳妇哩。”根挑着货郎担直向水洼一带走去,他想那里日子苦,都眼羡原下人,又离地藏村远,说不定能从那里给娃哄个媳妇来。根的货郎担子上无非是些针头线脑、零零碎碎的日常用品。从水洼往上走的山里,驻扎着刚从潼关原打退了的日本兵,见天朝山下扔炮弹,根就在炮声里摇着小鼓在各村转悠。一天来到水洼,很快有女人娃娃将货郎担子围起来,买的人少,凑热闹的人多。人里,一个十六七的姑娘拿起一个头花左一看,右一看舍不得松手。根蹲在一旁“咝咝”地抽着旱烟袋,暗里打量这姑娘,满顺眼哩。这姑娘将头花又看看放下,甩着背后的大辫一路小跑去了。不一会儿,这姑娘带一个四十多的女人来到摊前,又拿起那只头花看。那女人将头花在姑娘头上比划比划,问根多少钱?根就说多少钱。那女人说,太贵了,能少不?根说,能少。正讨价哩,奔来一个中年汉,将那女人手里的头花夺去,扔在货郎担子上,粗声野气说:“这东西顶吃?成仙哩!”拉起那女人就走。那姑娘一跺脚,朝另一处跑去了。
生意没做成,但根的心里有谱了,凭他经世经验,知这汉子是小家气,爱算计又算不来。隔了几天,根又来到水洼,把担子放在那家门前的不远处。那汉子出门见了,瞪他一眼;隔了几天,根又来到水洼,知趣地把担子摆在稍远的地方。那汉子从跟前走过时,把一口痰吐在地上。
深秋一天的后半夜,根叫起大儿子,说:“跟我走。”大儿子问:“上哪哩?”根说:“少问。”根牵着毛驴在前,毛驴背上驮着一包东西。大儿子挑着货郎担在后,踏着夜色向水洼方向走去。天快明时来到一处,根停下毛驴,让大儿子把驴背上的东西卸下,背进路边土沟里的一眼破窑里,说:“你牵着毛驴回吧。”大儿子从出门到现时蒙了一头雾水,刚要问个一二时,被根一眼瞪了回去。儿子走后,根躺在那包东西上睡了起来。睡到太阳升了老高时,根挑着货郎担又朝不远处的水洼去了。巧的是在村口与那汉子碰个正着。根急忙叫道:“兄弟慢着,老哥有话给你说哩。”那汉子翻他一眼,扔了句:“别指望买你那头花。”根笑了:“靠你老弟买那头花,早把老哥的大牙饿掉了。”根说着拉那汉子来到一处,四下瞅瞅小声说:“请老弟帮个忙。”那汉子狐疑地看着根,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