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板的家在南大街上一座三进四合院内。临街的几间房子是铺面,销着棉油、棉饼和从大城市进来的布匹、衣物等货;铺面后的前院堆放货物并供店员起卧。中院是会客谈生意的地方,后院是家人衣食起居之处。因前院是生意场,吵杂不宁,故将其隔开,中院与后院就进出于侧旁的一道小巷里。赵老板刚在中院的厅堂上坐下,眼尖脚快的墩子就提了一壶滚烫的开水站在八仙桌前。只见赵老板从一密封的小瓷罐里捏了一撮枣叶茶,放进一只白净透明的玻璃杯里,墩子提壶倒水,茶叶犹鲜芽样舒展开来,杯里的水陡然变成绿雾,清香便在厅里飘了开来。这茶是赵老板特制的。五月初,枣树发芽后,赵老板从城北自家的枣树上小心地采些嫩芽,亲自炒了密封在瓷罐里。南方的商客来,总给赵老板带些上品茶叶,赵老板从来不用,只当成待客的用品。有一次,一商客离去时,赵老板送他一小包枣叶茶,笑说:“这也是茶,请饮用无妨。”那商客回去饮后,当下驰书问这茶叶产于何地,比之南方极品胜之有余。赵老板回信道:“此茶产于千年古树,采于鹅黄之时,制于密方之中,只可少取,不可多得。”从此那商客再来灵宝时,只字不提南茶之佳。品一口,放下,赵老板又探起身子揭开放在八仙桌上的那只青花瓷坛的盖儿,伸手取出两颗又大又红的枣来。将枣放在深红桌面上,两者相映成辉,枣便如玛瑙一般,虽是晒透了的干枣却通身没有一点皱折,浑圆得就如调皮可爱的猫头样。灵宝有“三宝”,除了棉花和苹果外,就是这大枣。大枣是上等补品,明朝徐光启在其《农政金书》中将大枣列为果木之首。灵宝大枣与他地大枣相比甚是不同,一是个大身圆,二是肉厚核小,三是皮薄色透。民国三年河南巡按使田中玉将灵宝大枣带到巴拿马赛会上出展,拔得金奖。看够了,赵老板才拾起一颗大枣,咬一口,慢慢嚼着。茶是好茶,枣是好枣,但心情似乎不同以往了,咋就为往后的啥事,忧起了。
一个大枣刚咽下肚里,就见独生闺女玉翠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说:“爹,不好了,城里又开来了一支队伍,拉着大炮,扛着大枪,可吓人了!爹,是不是又要打仗了?”赵老板皱起眉头,小声问:“是黑的,还是红的?”黑,指的中央军;红,指的是共军,这是灵宝城老百姓的暗语。“肯定是黑的,我看见王百川带着人在迎哩!”玉翠说。
赵老板说:“小墩子,你出去再看一下。”
小墩子很快回来说:“是黑的。”一丝不祥的预感,压在赵老板的心头……
“知道了,你们去吧。”赵老板将茶杯一推说。玉翠和小墩子转身离去时,赵老板将目光落在闺女背影上。也许是一种溺爱,赵老板在心里直觉得小翠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此时突然发现小翠已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乌黑的头发梳成一条通悠悠的辫子在腰际晃着,苗条的身段如那初夏生发的翠竹样婷婷玉立。这时,赵老板不由得想起几日前内人赵刘氏向他暗示玉翠和郑汝有那个意思的话语。那时,他全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懵懵懂懂、风风火火、只知贪玩的闺女哪里懂得啥儿女情长。枕边赵刘氏提醒道:“你别忘了小翠已是十七岁的人了,别老在你眼里是那三岁的娃娃样。”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玉翠会长成待嫁的大闺女。
“小翠,你回来一下。”赵老板突然向已走到院中的玉翠叫道。玉翠朝小墩子作了个鬼脸,又回到爹跟前。赵老板上下打量好久没有说话。那莫名其妙的表情让玉翠好是奇怪,上前摇着爹的肩膀撒娇道:“爹,你不认得我了?”说得赵老板笑起来,“也没啥事。这兵荒马乱的,以后没事就不要到街上去了。女大招是非。噢,对了,你知道郑先生他们的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