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老人从未看过对方如此紧张的样子,自己的声调忍不住也开始颤抖。
“还好我们也快到了。”年轻人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我确定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车身猛烈地颠簸,这一次车夫似乎感受到了车内主人的焦灼,不用催促便再次狠狠扬鞭。
道路愈发泥泞,夹杂着前几天大雨时从贫瘠的山坡上冲下来的大块碎石,纵是这几匹万里挑一的好马,也在车身的大力冲撞下站立不稳,往道路一侧倒去。
阿卜杜一声大喝,猛地勒马,但这辆马车在正常状态下原本是双人驾驭的,阿卜杜使尽浑身解数,却只来得及拉住了后面两匹马,与此同时,前面两匹马无法控制地发疯一样往山坡下猛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突然从马车中纵身而出,瞬间跨坐在一匹奔马身上,用一只手死死钩住马脖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拉住身侧另一匹马的缰绳。胯下骏马直立长嘶,但他竟如同长在马鞍上一样纹丝不动,几缕花白的头发像旗帜一样在夜风里飘飞。
待马匹安静下来,他翻身下马,拍了拍兀自惊魂不定的阿卜杜的肩膀,然后对车厢内恭谨说道:“您受惊了。”
如此矫健的动作竟然属于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这是任何人也无法相信的事情。但车夫只是垂着头,脸上是一副因失职产生的懊恼神情。车门打开之后,车厢内的那个年轻人也是镇静依旧。
“这些根本就不是拉车的马。”他扫了一眼马匹,叹了口气,“多年不见,你家主人仍是如此奢侈。不要再为难它们了,剩下的路我们就自己走吧。”
老人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他迅速交代了车夫几句,然后尾随年轻人上山。
月光愈发明亮了。就好像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慢慢拉开天幕,把星星点点的荧光洒落在缀满露珠的大地上。世间所有一切都像宝石那样闪闪发光。树叶在发光,水洼在发光,小石子在发光,草丛里的甲虫也在发光。这里是迷宫般的森林深处,距离人类世界太遥远了,仿佛已经被来自异界的仙子与精灵所占据,在盈盈月光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地不真实。
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山坡背面,凝神细听。
万籁俱寂之下,他们可以听到山脚下阿卜杜训斥马匹的声音,累坏了的四匹马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甚至身畔树叶落下树梢,滴答滴答的水声汇聚成水洼……但他们听不到山洞里的任何声音。
“她在这里吗?”穿过一大丛欧石楠花,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隐蔽的洞口,忍不住小声发问。
“我可以感觉到她。”年轻人说,“让我们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罗莎做了一个梦。不,很多个梦。
她梦到了湖水、草地和蜿蜒的小路。她梦到了狼群、蝎子和灰色的高塔。她梦到了深蓝色的夜空,她梦到了银白色的弯月。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还不曾出生,久到拉密那家族还未曾存在,久到天上的月亮还不是现在的银白色。
在罗莎的梦境里,月亮是黑色的。一轮比夜空还要漆黑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天际,整个大地都笼罩在月的暗影里。
然后突然就有了光。在那微弱的光芒中,罗莎看到一个女孩,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虔诚地跪在白色的祭坛前祈祷。那束光芒就是从祭坛的方向发出来的。
随着女孩的祈祷,光线越来越强,当最后一束刺目的白光从祭坛上方升起冲破了黑暗,眼前猛然出现一片白花花的光亮,罗莎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当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罗莎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陌生却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男人,同样跪在祭坛前,但是他并没有在祈祷。罗莎看到了血,看到了尸体和伤痛。广阔的夜空中再次浮上一轮暗月,罗莎看到了瘟疫,看到了杀戮,看到了战争,看到了鲜血。
罗莎开始感觉饥饿。
这时候似乎有什么人打断了她的梦境,罗莎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子看着她。
罗莎没有睁开眼睛。仿佛她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是安全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个人在她身边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