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祐福祉 (2)

唱完《苦媳妇》,盲眼艺人廖福清又开始讲述自己所遭遇的种种不幸——“天无绝人之路!”刚才掉泪的老太太伤心地说。在场的群众无不动容。

看我用笔速记歌词,一些人就说:“他是记者!”我刚站起来,就有几个五六十岁的老汉神神秘秘地走到我面前,开始控诉:“奉节的移民搞得最糟!至今没有搬几户;该搬的不搬,不该搬的倒搬起走了!”“电视台都乱吹,说奉节移民搞得最好。他们说的都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事情!”一位像是有一定身份的老人说:“我这个眼睛看不得肮脏的东西,为什么一期水位的房屋还没搬,就要选择人最多、最热闹的交通要道上,选择教委这幢楼房爆破,纯粹是做给上级领导看的!”“杀鸡给猴看。”另一位市民补充道。

我们正说着,人群中出现两个三十岁上下的女性,神色慌张,东张西望,急匆匆地走过来说:“我们有情况要反映。”说着,猛然从带松紧的羽绒服袖口抽出一卷材料。“这是我们奉节硫磺厂下岗职工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们给《焦点访谈》打过电话,他们说你们这是全国普遍性的问题。”“能告诉我你是谁吧?请求你把这份材料带去。”“快收好,有人跟着我们。”她们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我四下看了看,人群中果然有几个穿皮夹克,拎着黑包的不三不四的男人在旁边转悠,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我们赶紧走开。空气一下变得十分紧张。“他们过不来,就让我们女同志把材料带过来。”她们说着,如惊弓之鸟,领着我在人群里乱窜。“快到这边来!”我跟着她们来到人民路。一辆白色的加长面包车被人群堵住,几十个下岗职工站在路当中,头上系着“要生存、要吃饭”的白布条,还有“硫一厂”的字样。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捧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遗像——应该是她父亲,地下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用毛笔写着“申诉”和密密麻麻的签名。女孩旁边,一个中年男子举着一只红色的募捐箱。工人们没有唱歌,也没有喊口号,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堵着那辆车。路口围着几十个警察,人数与工人差不多。四周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我在旁边绕来绕去,从不同角度拍了一些照片。不多时,警车呼啸而过,原来是警察“救走了”车内的县长,然后就是一个戴茶色眼镜的男人举着喇叭对着工人喊话,喇叭声音很轻,近处也听不清楚。工人们随后离开了人民路,排着队来到镇政府门口。我一路跟着他们,发现人一旦走在这样的队伍里,目光就变得神圣庄严。这种目光是平常在大街上无论如何看不到的,但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有,有泪、有爱,有愤怒、有期盼。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成为一种力量,使一个普通人变得崇高而有尊严。工人们来到镇政府门前静坐。有人喊话,也不知喊些什么,大约是“保持冷静、克制”。我又拍了几张照片。这时一个女人走过来说:“你是哪儿的?你的证件呢?”我说:“你的证件呢?”

她说:“我是政府工作人员。你的证件拿出来看看。”她说着,招手叫来一个警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这个权力,我也没这个义务。”那女人无话可说。但出乎预料的是,那个警察并没有过来抓我,相反向我投来同情理解的目光,可毕竟他穿着警服,我只好转身离开。刚走两步,我突然回身,拍下了那位好心的警察和那个女人。

虽然三十六计走为上,但依旧心绪难平。想想自己一无背景,二无保护,我所能依靠的,只有人民群众。在人群中走走,我又恢复了平静。再回广场,卖唱的还在卖唱,打麻将的还在打麻将。我已无心久留,便坐车来到永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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