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细细地品味,我的失望逐渐消散,涓涓地流走,就和大雨过后所形成的水坑里的水一样。我有一个年代久远的闹钟,是在露天旧货拍卖市场上买来的。它有煮咖啡的功能,所以我就可以躺在床上边喝黑咖啡,边等失望、睡意和宿醉(昨晚喝了太多梅子白兰地)慢慢褪去。我很讨厌早晨,是因为人在早上会变得比较坦率诚实。那时,你的意识还没有清醒;那时,你的意识还没有摆脱各种令人不快的阴影。不过,咖啡还不错。
我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把《Y先生的结局》拿出来,优哉游哉地从正文开始读。第一行我看了好几遍:“最后,我成了无名小卒,但一开始,大家都知道我是Y先生。”我继续往下看。故事从主人公(一位正派的布商)坐火车去诺丁汉途中说起。第二天早上,布商必须在诺丁汉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他到了当地以后,才发现全镇都在庆祝“鹅市”[鹅市(Goose Fair),每年于英国诺丁汉市举行的节日庆典,最早以大批来自林肯郡的鹅在此出售得名,后发展为大型游乐活动],这是当地一年一度的节日。他把生意处理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在镇上闲逛,结果碰巧赶上了庆祝活动。
天上一直下着毛毛雨,全镇像是被湿答答的面纱轻轻盖住了。我以前不曾赶上像鹅市这样的庆典,不过我还是躲开了,因为我觉得这种娱乐十分残忍。我决定找家像样的店进去喝茶,但没多久,就被集市吸引了,仿佛被人催眠。
集市里有杂耍,也有各式各样的货摊,集市外停着很多摇摇晃晃的马车,有很多驯兽师、卖艺的站在那上头,各式各样的摊子把集市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我一走进去,就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温暖多了,我钻进各式各样的帐篷底下,这个世界比我刚离开的那个干燥多了。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继续往前走。邮筒上贴着一张传单,在微风中晃荡。传单上说,沃姆维尔马戏团将在鹅市登场,还说这是维多利亚女王最喜爱的展览。别的海报告诉我还有更精彩的奇观,像是:怪女孩、印度弄蛇人、会说话的马、漂亮的女舞者在滚动的球上跳舞,此外,还有英格兰教授的跳蚤表演,包括“全新原创”的“跳蚤葬礼”。
风小了,我继续往里面走,可是天色好像暗下来,云层也变厚了。从入口处到帐篷之间都悬挂着油灯,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前也都挂着油灯。灯都烧得很旺,把集市照得通亮。我朝天空看了一眼,那里出现了我生平见过最黑的积雨云。我不想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因此就四处寻找能躲雨的消遣。
没多久,我就看到蜡像展。站在展场外的人,看起来病恹恹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气色比他更差的人。蜡像展一点也不吸引人,再往后,“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人”的展览也很没意思,因此我就继续往前走。我朝着一个有演出的帐篷走过去,此时有个年轻女人跟我说,他们演出的提线木偶戏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那个年轻女人正在弹风琴,那台风琴又旧又破,弹出来的声音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年轻女人跟我说,下个节目即将开演。出于同情,我付了钱进场。
结果他们演的是非常无聊的道德剧。故事讲述一对愚蠢的乡巴佬被困在乡间小路上,因为他们的驴子不肯走了。后来魔鬼出现,他决定帮助这两个笨蛋。不用说,故事的结局并不好。这个表演场所的帐篷是用帆布搭的,舞台很小,看起来有点无聊,好像用纸箱做的,上面还垂挂着两块破损的黑色天鹅绒。这个密闭空间的味道很怪,混杂了鼻烟、烟草、糖蜜、酸掉的奶和发油的味道,我很快就受不了了,因此戏演完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